数风流人物 第595章

作者:瑞根

  “徐公是本朝最著名的农学大师,他在福建、南直那边通过乡人从西夷引入了一些的新的作物,……”

  “新的作物?”尤世功挠挠头,“是和麦粟差不多的么?”

  “嗯,不能说差不多,应该说强得多,这几种作为不择地,山地、岗地、滩地、沙地都能种植,耐寒耐旱,对土质也要求不高,而亩产却是麦粟的数倍,据说种得好的能有麦粟的五到十倍!”

  冯紫英的话吓了尤世功一大跳,“五到十倍?紫英,这等事情能个你可莫要虚言诳骗,粟麦在寻常岗地中一季不过一百来斤收成,你的意思是说那等作物能有一千斤的收成?这不可能。”

  “尤大哥,你觉得我这不辞辛苦的跑到这里来找您,真的是闲极无聊来折腾的么?”冯紫英也不客气,“第一季主要是在几县里,我已经安排几个州县进行试点,但还有部分我希望您手中军户能认真把这桩事儿办好,尤其是现在密云、怀柔、营州这边被蒙古人祸害得不成样了,流民若是没有一点儿盼头,是不敢回来的,所以我必须要给他们找一个示范,……”

  “所以就是我手中的军户?”见冯紫英如此认真,尤世功还不敢不信了,“这等作物可是很难入口?”

  “也不尽然,只是和麦粟味道有些差异,只要多吃几回,也许你会觉得比麦粟更可口呢。”冯紫英一口咬定,“尤大哥,你得帮我一把,我希望到明年,能够在顺天府的山区岗地滩地这些不适合麦粟的贫瘠之地,大规模的推广这些作物种植,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好的示范,而且不能只局限于一处,就只能来找你了。”

第九十五章 培植

  尤世功当然不可能不帮冯紫英。

  作为冯唐从榆林镇带出来的老部下,又被冯唐一力推上了蓟镇总兵这等显赫位置,为此冯唐不但耗费了不少人脉关系,而且也引起了其他一些老部下的不满,比如曹文诏。

  这等情况下连这点忙都不帮,那绝对会被曹文诏、贺人龙这些人群起而攻之了,便是尤世禄、尤世威这些亲兄弟恐怕都要不满了。

  再说了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蓟镇治下屯卫甚多,顺义的营州左屯卫、平谷的营州中屯卫,三河的兴州后屯卫、营州右屯卫,蓟州的营州右屯卫,香河的营州前屯卫,房山的兴州中屯卫,玉田的兴州前屯卫,都是屯卫。

  这些屯卫下辖兵户数量不一,多在三千到五千户之间,当然这都是理论上或者名册上的,自大周立朝这么多年来,通过各种手段湮灭籍册的,逃亡的,不知凡几,能够维系原来的六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所以这些屯卫基本上也就在二三千户之间。

  他们是其他非屯卫军的兵力补充来源,比如遵化的东胜右卫和忠义中卫,又比如营州的镇朔卫,涿州的涿鹿三卫,而这些非屯卫军又是蓟镇主力精锐的每三年一次挑选补充的来源。

  这些屯卫军户的主要职责就是两样,一是屯田,补充各军镇粮食、油料和棉花的不足,但这已日益沦为军镇高级武将们的私房钱,军户们种植什么,甚至是否种植,军官们基本上不过问,只要你每年按照规定上缴一定数量银钱或者粮食便可。

  第二样职责就是需要的时候出丁募兵,补充进入非屯卫军。

  这是底线,谁都躲不过,但其中一样有许多可操作余地,比如一些家境丰厚的兵户索性就私下买通官员,修改军籍,让别人顶替自家子弟入军,又或者直接把自家子弟“病殁”,重新建籍,躲避从军。

  当然没钱没势的,自然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入军搏命了。

  所以好歹蓟镇麾下的屯卫也还有八九个,管辖军户也还有两三万户,所以要替冯紫英把这事儿安排下去并不难,当然要真正落实好,真心实意地去把这土豆番薯种好,起到示范效应,那也还要另说。

  不过冯紫英也另外有安排,只要有人来种,他自然会有其他办法来把这些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只要第一季第二季种下来,大家看到了这两样作物的高产丰产,以及带来的好处,日后就不需要你去说什么,这些人都会巴心巴肝地去种下去了。

  尤世功很忙,冯紫英也只在古北口上和他见了一面,谈妥了正事之后便各自分道扬镳了,至于具体事宜,自然有下边人来操办。

  冯紫英这一大圈儿跑得很辛苦,从某种意义上是假借推广新作物的一个摸底情况,涉及到北面几个县,昌平州、密云、怀柔、平谷、三河。

  这类似于前世中新官上任的调研,要把几个州县的大致情况了解一番。

  当然首当其冲是州县几位只要官员要接触,既要让他们认识自己,自己也需要熟悉他们,另外也就要对几个州县的民生、治安状况做一个了解。

  民生侧重于人口、田地、水利、赋税,治安则是诉讼、盗匪状况,当然本地士绅大户和宗族情况也要掌握,这往往与前两者息息相关。

  但顺天府和其他包括永平府在内的府州不一样的就是这里京畿要地,士绅和宗族势力都受到很大约束,或者说都是“亲政府”的,比较听从官府的指令。

  不过“调研摸底”的情况都不太乐观,这几个州县除了三河外,都是在去年蒙古人入侵中遭受损失最大的,除了人口形成大规模流民外逃流离外,许多地方都被蒙古人烧杀掳掠成为了白地,要想重建恢复到了原状,非一朝一夕之功,在冯紫英看来,如果没有特殊的方略,便是五年十年都未必能恢复元气,这儿也是战争兵灾带来的恶果。

  对于这种情形,冯紫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除了安抚以及府衙能够提供的部分赈济外,这种状况只能依靠时间来慢慢休养,不过密云情况略好,山区中遭受破坏略小,另外冯紫英除了确定在遵化建立的煤铁基地之外,密云就是另一个。

  当然不能指望一个密云煤铁复合基地就能解决多大问题,但是起码在消纳流离失所失去了一些的流民问题上可以稍许缓解,另外这种煤铁复合基地带来的矿税收入,按照冯紫英的想法,是准备和工部、户部好生撕扯撕扯,顺天府去年遭了这么大的兵灾,那么过往的矿税不必说,但是新建的矿山、工坊所需要缴纳的矿税商税就应该在几年之内留在地方上替地方解决难处了。

  从北部几个州县回来,冯紫英也觉得这顺天府的确和永平府却比太大,二十多个州县,几乎是五倍于永平府,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发展状况和社会民生都不可同日而语,但现在自己却要扛起这个重担。

  像北部诸州县跑一圈,一个州县停留二三日,十来天时间就没有了,等到回到家中都是半个月之后了。

  这还只是粗略的一个了解,冯紫英觉得按照这架势,如果要想真正做到对顺天府各个州县熟悉,没有两三年的苦心经营,你根本做不到。

  好在这个时代的官员政务远不及前世中自己为官时的那么繁杂,粗略算下来也就那么几项,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这一个地方的管治内容只会不断的膨胀,那么官员数量也只能随之而膨胀。

  “相公这一圈下来辛苦了,也该好生歇息一下了。”宝钗看见丈夫有些晒黑了面膛,忍不住心疼,“这府丞事务就这么繁忙么?难道就没有其他人能替相公分担一下么?”

  冯紫英心中微微一动,顺天府五通判,但是按照规制,顺天府最多可以设立六个通判,虽然顺天府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着五个通判的规格,但是并不代表就不能设立六个通判。

  傅试虽然可用,但是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傅试负责屯田和落实土豆番薯的推广,还要清理当下荒田荒地,已经压力很大了。

  诸州县的官员们因为吴道南的缺位,对于府衙这边缺乏必要的尊重,甚至还有些抵触和轻视,这一点也在对于诸如治中、通判、推官的态度上就能体现出来。

  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府尹,这些州县官员内心自然也就有点儿半独立的倾向了,尤其是在去年一年里府尹不管事,府丞缺位,这些州县官员们便在下边变成了土皇帝,自行其是的情况很突出,冯紫英也就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才开始利用苏大强夜杀案一案树立威信并挨个州县开始“巡视”。

  巡视的目的就是了解情况,掌握这些官员的德能勤绩,为每年考核做准备,同时也要给他们敲警钟,如果仍然沿袭原来的作风,那自己这个府丞就不会坐视,甚至就要代府尹行使职责,哪怕这有点儿逾越,但是冯紫英必须要将这个意思传递给各州县的官员们。

  即便如此,冯紫英依然觉得捉襟见肘,做那样事务都觉得束手束脚,缺乏更得力的人手来帮自己,这甚至比在永平府是更为突出,起码在永平府朱志仁是鼎力支持自己的,一二把手态度一致,下边官员便没有谁能钻其中空子,只能服从,但在顺天府,吴道南的疏淡和推诿也让一些人看到了二人之间的分歧,这就越发难做了。

  “唔,娘子倒是提醒了我,也许的确该琢磨一下找找帮手了。”冯紫英不是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五通判变成六通判并非不行,但这个增设人选必须要选好,要一个能顶两个来用。

  而且也不仅仅只局限于通判,像州县下边的官员,也可以考虑。

  顺天府虽然也属地方,但是比起永平府就大不一样,自己那些个同学们中对于去永平府恐怕都会踌躇迟疑,但是如果到顺天府,抵触情绪就要小许多了,毕竟在京城,做出成绩能被朝中大佬们看到的机会要大得多,平素也能接触到朝中诸公。

  顺天府的通判是正六品,而州县的官员也比起其他府的官员要高一级到两级,这就是顺天府的不同,而这恰恰符合永隆五年这一批的同学现在的身份。

  “相公是打算在您的同学中来想办法?”宝钗立即想到了,“蝌哥儿的内兄可行?”

  冯紫英笑了起来,“方叔性子不适合,顺天府这边的事务还是需要性子精细柔韧的,方叔在刑部先打磨几年更合适。”

  方有度不适合,起码现在还不适合,而且冯紫英暂时也还不想落个任人唯亲的口碑,但其他同学中还是有几个合适的人选,可以好生斟酌一番。

  比如范景文、贺逢圣、吴甡甚至郑崇俭他们几个。

第九十六章 宝钗献计

  现在和冯紫英相对关系较为密切且已经授官的同学就那几个,练国事不提,那都是身兼重任了,就只剩下方有度、郑崇俭、范景文、贺逢圣、王应熊、吴甡几人。

  许獬、韩敬两人原来在青檀书院时关系还比较密切,但是考中进士之后,后者与冯紫英分道扬镳,前者则是与冯紫英渐行渐远。

  像许其勋、宋师襄、陈奇瑜、孙传庭、傅宗龙几人现在都还处于进士观政阶段,派不上用场。

  “那相公也应当早做安排才是。”宝钗抿着嘴替丈夫掖了掖衣角,“妾身倒是听闻这京师城里对相公都颇有赞誉,主要是苏大强夜杀案让大家都交口称赞,但是这等夸赞能维系多久?妾身觉得现在是城里百姓都对相公寄予厚望,若是相公没有能更多的让他们都觉得耳目一新的故事出来,他们会不会觉得失望呢?”

  冯紫英有些讶然,他没想到宝钗居然能想到这一点。

  自己从科考成名开始,就有点儿像后世的网红一般,宁夏平叛也好,开海之略也好,翰林院修撰也好,都不断地把自己的名声营造了起来,到了永平府更是一战成名,现在自己已经成了京畿内外的名人红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能一步登天般的从永平府同知到顺天府丞,未尝不是借了这份声势,否则即便是齐永泰他们也不可能让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接受这样一个明显太过出格的任命。

  其实如果仔细分析,就能看出自己其实从宁夏平叛到永平府这段期间,嘴炮的时候最多,只有在永平府时才算是扎扎实实做了点儿事情,比如开矿建坊修路,但是大家却只看见了迁安一战,其实这却是自己最没有发挥多大作用的地方。

  这一点冯紫英自己也很清楚,到了顺天府不可能再像永平府那样,这里的事务更具有挑战性,但是也更有话题性,就看自己如何来继续借势运作了。

  若是歇上一年半载没有什么耀眼的故事出来,大家恐怕就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失势或者走衰了,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就是低调对于自己这个年龄恰恰是隐身积累发展的必要条件,过于高调很容易被人盯上,尤其是在一些关键时候被人推上火炉烤,一旦自己实力不具备,那就可能把自己给烧死,坏事就是自己仍然需要不断的这种光环来为自己增光添彩,只有这样才能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积累,但前提是不能遭遇太具挑战性的难题。

  可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所以这也让冯紫英格外纠结,他现在只能是战战兢兢殚精竭虑的过好每一天,处理好每一项事务,务求用点滴积累来尽快完成这个过程。

  “没想到娘子居然能想到这一点,为夫也考虑过,但是很多时候也需要条件具备才能水到渠成,为夫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促成某些条件的逐渐成熟,然后再借力实现。”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许多事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没法做,这才是最让人心烦意乱的。”

  “相公,其实妾身觉得相公有些过于瞻前顾后了,嗯,尤其是回顺天府之后,相公似乎是因为觉得自己骤登高位,根基不稳,又或者觉得威信未立,人脉不丰,所以做事就会有很多制约,担心做不好,其实妾身觉得,像齐阁老将相公用在这个位置上,恐怕不是希望相公谨小慎微的打熬资历,而是希望相公能大刀阔斧锐意刚猛的干点儿事情出来,以相公现在在京城百姓中的名声,只要相公敢于去做,哪怕真的是出了些差错,妾身相信齐阁老他们也能替相公担待,他们在把相公放在这个位置上时,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要替相公担待的准备,……”

  冯紫英震惊了,他不得不对宝钗刮目相看了,这番话如果是出自沈宜修嘴里,他也许有些惊讶,但是念及沈宜修家学渊源,沈珫素来对沈宜修要求严格,许多事情从没有把沈宜修当女孩儿看待,所以也能接受,但是从宝钗嘴里出来,就真的让他侧目了。

  宝钗父亲早逝,看看薛蟠的德行,就能知晓薛姨妈在家教这方面委实乏善可陈,起码在薛蟠的教育上是失败的,宝钗作为女孩子可能薛姨妈的教育上更符合传统,宝钗表现优秀一些也可以接受,但是像刚才那番话就超出了冯紫英对宝钗原有的观感了。

  见冯紫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宝钗心里也有些得意。

  这是她和宝琴几番商计之后才酝酿出来的观点,甚至有点儿出格,但面对沈宜修越发在冯紫英仕途朝务中的表现,薛宝钗和薛宝琴都清楚,如果自己姊妹二人不能有一些让冯紫英刮目相看的表现,那自己二人真的有可能要沦为以色侍人的境地,这是宝钗宝琴姐妹绝对不能接受的。

  “相公,是不是觉得妾身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宝钗含笑问道。

  “嗯,的确有点儿不一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宝钗你就一直在我身边,谈不上士别三日啊,还是为夫小看了妹妹啊。”冯紫英满眼欣赏,“那为夫洗耳恭听,看看妹妹还有什么让为夫喜出望外的话来。”

  “相公说笑了,妾身不过是和宝琴闲来无事儿商讨了一番,这也还是因为妾身和宝琴在永平府时所见所闻,联系到现在相公回了京师,所以有所感。”宝钗虽然说得谦逊,但是却也没有就此打住:“妾身知晓相公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年龄和资历缘故,所以做事的时候,难免顾虑太多,但是相公想一想,您能想到的,齐阁老他们岂会没想到?顺天府不比其他地方,他们既然敢把相公放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有他们的考虑,妾身甚至在想,那位吴府尹缺位,未尝不是齐阁老他们有意将您放在府丞位置上的缘故呢,一来可以展现北地士人的风采,二来对比江南士人的无能,……”

  冯紫英微微颌首,这一点其实他也想到了。

  “还有,相公担心的年龄问题,现在您二十岁,就算是五年后,你也才二十五,十年后您也才三十,对于那些对您心存偏见的,二十岁和二十五甚至三十岁,有多大的区别?现在每年春闱大比,二十五考中进士者都要算是佼佼者了,三十岁考中也属正常,可相公二十岁之龄已经是正四品官员了,如果单靠打熬资历,这些人永远都有理由来质疑您,既然如此二十,二十五,三十没太大差别,那相公何不趁着年轻放手一搏,也许还能另辟蹊径呢?”

  这番话倒是说中了冯紫英心中事。

  二十也好,二十五也好,甚至三十也好,的确放在正四品,不,别说是正四品,就算是五品、六品官员中都显得太过年轻了,年龄始终都会是有些人攻讦自己的理由,可自己能为了避免这份攻讦就去等上五年十年么?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丢开这个羁绊,放手按照自己所想去做,如宝钗所言,反正还有齐师、乔师他们给自己做后盾,真要出了事儿,大不了就下野退隐一段时间,一年半载之后,又能起复,怕什么?

  想透了这个道理,冯紫英忍不住牵住宝钗的皓腕,情真意切地道:“还是妹妹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相公过誉了,相公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其实稍微退一步,相公就能想明白。”宝钗嫣然一笑,颊间红晕流盼,星眸含芳。

  冯紫英一阵意乱情迷,忍不住一把搂住宝钗:“相公更想明白的是妹妹什么时候替我冯家生下男嗣?”

  宝钗大羞,猛一挣扎,但是却哪里挣得过冯紫英,只能娇媚无比地一白眼:“那岂是妾身一人能做主的?”

  冯紫英心中一乐,这丫头原来是绝对说不出这等话语来的,也是跟随自己久了,被自己反复调教,现在居然也敢有这样的言辞了,倒也不失为一分乐趣。

  “也罢,今晚为夫就努力做一回主,且看妹妹如何配合能达到什么效果了。”

  这等虎狼之词一出来,饶是宝钗早就被冯紫英调教有些抵抗能力了,一样招架不住,低垂着头钻入丈夫怀中,使劲儿地捶着丈夫胸膛以示抗议。

  这闺房之乐,儿女私情,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唯有小夫妻之间的鱼水之欢,……

  一番挞伐之后,宝钗沉沉睡去,倒是冯紫英心中越发冷静清醒,眨眼走马上任三个月,虽然也做了不少事情,但是真正可能被大佬们看入眼的就是一桩“妙手偶得”的苏大强夜杀案,自己内心确定的几项最迫切的事务,反而都延滞不前。

  现在看来还真的需要加力了,几桩事儿可以并行不悖,且看哪一桩条件更成熟罢了。

第九十七章 江南风起

  金陵城朝阳门外大街。

  虽然这里已经是皇城外,但是距离麒麟门却还甚远,而且这里由于向东出城,地势开阔,皇墙上的金门、红门俯瞰,也使得这一段成为城内有数的高门大宅区域。

  皇城内虽然位置看起来更好,但是因为早年就是老城,所以庶民百姓都云集其中,待到泰和帝定都南京时,大批勋贵文臣都选择了在朝阳门外建屋立宅,这样从朝阳门到麒麟门的长阳门外大街,以及在中途还分出一条大道到沧波门的沧波门内大街就成了后来勋贵们集中屋宅区域。

  不过随着大周迁都北京,大批勋贵随之进京,这朝阳门外大街和沧波门内大街一度没落许多,但是毕竟老牌勋贵们的祖宅都在这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出售,这宅邸价格一样昂贵。

  加之随着南直隶的经济发展以及南京六部体制的确立,金陵从最早的应天府变金陵府,然后在元熙年间因为元熙帝六下江南,在扬州和金陵驻留最久,所以在大批江南士人的恳请下,金陵府重新恢复为应天府。

  这金陵城又称为整个江南的中心,这朝阳门外大街和沧波门内大街再度成为整个江南最热闹显赫的区域。

  一辆马车从沧波门内大街驶出,沿着护城河边直奔天坛大街而来。

  天坛大街位于皇城南边正阳门外的山川坛以北直通到东面的天坛,这段路有好几里,比起沧波门内大街和朝阳门外大街来,这里显得要清静许多,但是两侧一样是朱墙碧瓦,高门大宅。

  天坛大街中断一条巷子直通神乐观,这里是前明著名的神乐仙都所在,马车一直驶到神乐观门外,但是并未停下,却还沿着观门向南,在距离神乐观不到百步处停下,这里是一处很僻静的巷子深处,虽然宅邸略显老旧,但是却整洁异常,古松森森,鸟鸣林幽。

  马车沿着角门进去,在东外院停下,甄应嘉从马车里下来,有些轻蔑地哼了一声,这才朝着跟随下车的另一位容貌有些和其相似的男子道:“这贾敬未免太胆小了一些吧,在京师城里装神弄鬼,也不知道究竟把龙禁尉糊弄住没有,咱们不好说,可是在这金陵城里,还这般小心翼翼,既是如此,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兄长切莫这么说,外人听见恐怕又要生波澜了。”紧随其后下来的男子皱了皱眉头,“子敬兄也有他的难处,毕竟宁国府偌大一家人都还在京师城,甭管日后会变成怎么样,但一旦咱们这边有动静,他肯定遮瞒不住,到时候他的儿孙可就难受了。”

  “哼,都想两头下注,明哲保身,到关键时候,还能全力以赴么?”甄应嘉啐了一口,“应誉,贾化那边可有异动?我觉得这厮比贾敬还要奸狡,我几次试探,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可若是要说他是站在北边儿的,但他又和王子腾走得很近,王子腾信中也提到了他,称他是难得的人才,……”

  被唤作应誉的便是甄家老二甄应誉,是南京礼部尚书,虽然只是一个举人出身,但是却因长袖善舞,在江南士林中颇有名声,与其他勋贵们出身的文臣大为不同。

  “雨村在金陵这几年的确干得十分出色,想当初他才来时应天府衙里边内讧争斗不休,加之南京六部对应天府一直不待见,所以双方局面很僵,但雨村来之后短短一年时间就让南京六部都认可了他,而且这几年里应天府的考核都是优秀,此番‘大计’,京师吏部据说是有意让其出任顺天府尹的,但是吴道南不好安排,所以才会搁置下来了,……”

  大周的南北两都模式沿袭了前明,但是又略有不同,比如顺天府尹、府丞都要比寻常府高两级,应天府尹和府丞则不一定,既可以比寻常府的知府、同知高两级,也可以高一级,要看担任府尹和府丞的本人资历情况,也就是说顺天府尹、府丞为正三品、正四品是刚性原则,而应天府尹、府丞既可以是正三品、正四品,也可以是从三品、从四品,看官员自身资历。

  像贾雨村就是因为资历问题,就是从三品,如果他出任顺天府尹,那就肯定要升迁一级为正三品。

  “那这厮岂不是很失望?”甄应嘉对贾雨村的印象不佳,认为这厮太滑头,一直不肯明确态度,当然当下的这些士绅文臣们绝大多数都是如此,他们也不敢挑得太明,这也给了很多人以观望的机会。

  “那倒也不至于,雨村毕竟是湖州人,根基还是在江南,只是他处在那个位置上,众目睽睽,南京六部中也不完全是我们的人,肯定也有不少人一直盯着他。”

  甄应誉倒是能理解对方,现在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自己这一干人谋划的大事看起来都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最大的问题就是军队。

  现在能说牢牢掌握在己方的军队就只有王子腾的登莱军,但是登莱军再能打,能抗衡九边精锐?

  牛继宗名义上是宣大总督,但是也只能控制大部分宣府军,而且宣府军士卒大多是北直、山西人,如果真的两边战事一开,宣府军能入牛继宗所言都能听从他的命令?

  还有大同军,牛继宗口口声声说通过这么久的经营,也有一部分不得志的将领愿意跟着他走了,现在他更把史鼐调到了山西镇(太原镇),史家上一代保龄侯在山西镇曾经担任总兵十余年,颇有根基,就看史鼐能不能借助父辈余荫重新把人脉延续下来,拉到一支军队了。

  甄应誉不像其兄甄应嘉那样对王子腾、牛继宗等人十分信任,他一直有些怀疑这帮家伙为了助义忠亲王起事而不择手段,他们在北边可以说已经走投无路了,但甄家在江南却还有太多利益牵扯了。

  王子腾还要好一些,毕竟登莱军已经被拉到了湖广,远离了北地,而且登莱军很多士卒在招募时便是有意识的在徐州等地招募,所以勉强也能和南边儿挨得上,登莱军也用其和杨应龙的土司军作战证明了其战斗力。

  但牛继宗嘴里所说的宣府军、大同军和山西军就不太好说了。

  那都是在北地腹地中,东面有蓟镇军和辽东军,西面有榆林军,而且这三军中也不完全是牛继宗能控制的,甚至在牛继宗控制力最强的宣府军,据甄应誉的了解,依然有敢和牛继宗叫板的人物,更别说大同军和山西军了。

  这也是甄应誉不遗余力也要推动恢复淮阳镇的原因,没有一支属于己方能完全掌控的大军,一旦事变,北军南下,江南拿什么来抵当?靠登莱军一支么?再说南北地理气候不同,但是北军沿着运河南下,南军能抵挡得住么?

  这是江南最大的弱点和软肋,甄应誉也清楚,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江南士绅都不愿意明确表态的主要原因,哪怕他们愿意私下里表态支持,甚至也承诺愿意给予钱粮上的帮助,但是却不肯出头露面,也不愿意表明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