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玩家 第296章

作者:鬼谷孒

  “我住在半山。”

  港府接收内地难民或许有那么一丝人道主义的意思,但主要打着吸收资金和劳动力的主意,因此有一项政策,凡是露宿街头的无业游民都要递解出境。

  这好理解,不干活光吃福利的牛马有那么几头站舞台上表演就好了,脑子有坑才大量养着,资本家也没有余粮啊。

  只不过政策是有,执行上却很拉胯,毕竟执行人以华警为主,没有利益纠葛,没人会对苦命人下狠手,至今为止也没有多少人因为这个原因递解出境,而倒霉鬼当中八成倾向“共赴国难”。

  自从吊颈岭划为残兵的聚集之地后,有不少视解放为国难,思想偏右,且没什么路子的人向吊颈岭聚集,但港府提供的免费饭票可没他们份,想吃饭自己掏钱买饭票。

  此时吊颈岭的交通并不方便,出趟门得步行、轮渡、小巴好一通折腾,如果谋了差事还住在岭上,每天要花大量时间在通勤上,且在岭上住木寮,下了岭还是住木寮,不少人在岭上待了一段时间,又纷纷下岭开辟了几个寮屋区,半山和东华医院边上是其中两个最大的。

  不管是半山还是东华医院边上,都住着不少有地位的人,看着自己的美丽花园上出现一坨坨藓癍,看了岂会不膈应,发牢骚投诉是难免的,一吃投诉,华警就会跑过去筛几个倒霉鬼应付差事。

  且有些人害怕寮屋区在半山彻底扎根,就有了一个潜规则,半山的木寮不许搭得太结实,更不许往地里打桩,既方便将来清除,也在刮风下雨天让住户吃点苦头,逼着他们自己走。

  相比来说,石硖尾的寮屋区只是住宿条件差,却已经成为一个有秩序和配套服务的社区,半山的寮屋区不仅条件更差,且属于违章建筑,住户可以归入盲流。

  “在等入台证吗?”

  “我从没想过去台湾,没有申请过。”柳森否认道。

  “喔,你上班的地方在弥敦道,住在半山不方便,我可以预支你一笔钱就近找个房子,或者去我太太的小学住杂屋,简陋一点,但胜在地方大,水电都方便,且不用交租,平时空闲时帮学校干点杂活就当抵租金了。”

  透过女人和司马明武,冼耀文能猜到柳森应该是和一帮人搭伙过日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他混在一块的人大致也差不到哪里去。

  果然,柳森心动了。

  “住学校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学校正式的校舍还在盖,现在是过渡时期,很多该有的岗位都没有安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墨漆,连学校都不放过,丢过一次东西,晚上有人住也能放心一点。”

  [当时香港与盗窃有关的手法分墨漆、文雀、爆冷格、踩灯花、高买、收晒掠,墨漆是指夜间进入人居偷盗财物,个中高手擅使蒙汗药,即使家被搬空,主人家可能还在呼呼大睡。]

  柳森略一迟疑,说道:“人可能有点多。”

  “不打紧,杂屋里头分成两间,艰苦一点,住三四十人都没问题。岑佩佩小学,在石硖尾,等下我会打声招呼,白天随时可以搬过去。”

  说着,冼耀文不给柳森继续扯缠的机会,站起身说道:“我刚才已经吃过,就不陪各位多坐,慢吃,我先走一步。”

  买单时,冼耀文多给了一百元钱,给另一桌也买了,多退少挂账。

  他平时虽然低调惯了,但经营高档开门生意的经理、掌柜都应该认识他,要是没这点眼力见儿,买卖就甭开了,他其实出门都不用带太多钱,走到哪都能签单挂账,月底上家里收就是了。

  这不是他面子大,而是当下商家普遍在用的经营策略,认可有头有脸的人先消费月底上门结账,有些老千已经钻了这个空子,为自己塑造身份方便千人。

  下午,在山今楼的包厢,冼耀文和裕德胜记的出市代表陈梓然喝了一顿下午茶,听对方分享了最近的黄金行情,临了又让陈梓然给裕德胜记的老板带句话——有空一起坐坐。

  傍晚。

  丽池花园的办公室,没敲门,刘琦直接闯进了办公室,面若寒霜般走到大班桌前,从包里拿出一张纸甩在桌面,没好气地叫道:“孙贼,你姑奶奶我没病。”

第412章 风月片

  冼耀文睖了一眼刘琦,随即往桌上的诊断书扫了一眼,复又看向刘琦的脸,轻笑道:“吆嚯,真拿自个不当外人,不敲门就进来,没上胭脂胡同学过规矩?”

  “你丫挺的,踩呼谁呢?”刘琦回怼道。

  冼耀文鼓了鼓掌,说道:“恭喜你,赌对了,我没有因为你爆粗口而生气。”

  刘琦眼中的讶色一闪而过,幽怨地说道:“你太过份了,不但让你的保镖把我全身看个遍,还让我去医院妇科检查,嫌我脏你别打我主意啊。”

  冼耀文站起身,走到刘琦身前,拍了拍她肩上的水珠,“爱玩和小心不冲突,你不请自来,却正好遇见我要出门,从这里去我的目的地需要一刻钟左右,去我车里坐坐,我们聊一刻钟。”

  不等刘琦答应,他走到伞桶边上,拿起一把伞就往外走。

  时间过去一分钟,两人贴着坐在车里。

  “知道徐来吗?”

  “黎锦晖那个徐来?”

  “有点礼貌,人家已经做了十几年唐太太。”

  刘琦嘟囔了一下,没说什么。

  “看过《残春》?”

  “看过。”

  “我准备开创一种新的影片类型,风月片,风月取男女情爱之意。风月片最大的特点就是犹如《残春》般,会有一些大胆的镜头。”

  说着,冼耀文略作停顿,开始讲一个刚改编的故事,“1950年,一位银行家的妻子受够了做有钱人太太的日子,她偷偷登上客轮来了香港。啊,为了方便,姑且叫她刘琦。”

  刘琦抛给冼耀文一枚白眼,见鬼的姑且,说的就是她。

  “在香港的码头下了船,刘琦学杜十娘来了个怒沉百宝箱,将随身的贵重物品全扔进海里,然后一头扎进了九龙城寨,在那里,刘琦认识了一个道友阿洪。

  因为抽鸦片,阿洪的妻子抛下他和五个孩子跑了,父子几人有一顿没一顿,日子过得不如狗,但自从阿洪和刘琦好上……嗯,好上的过程我没想好,先略过,总之两人是好上了。

  自从两人好上,阿洪变了,戒掉了鸦片,在中华制衣找了一份正经工作,日子一天天变好,过了一段时间,一家人搬出九龙城寨,在深水埗租了一间屋,又过一段时间,阿洪被老板赏识,升职加薪,一家人又搬到尖沙咀。

  又,又过了一段时间,阿洪的老板把一间制衣厂顶给了阿洪,谁知道阿洪仿佛有财神庇护,刚接下制衣厂,他拿下了美军的订单,不出一年时间,生意被他做大了十几倍,一家人再次搬家,这次一口气搬到了半山。

  自从住到半山,刘琦的心情就变差了,她真的不想做有钱人的太太,她想回到在九龙城寨过穷日子的时光。

  男人嘛,事业有成就该想着三妻四妾了,阿洪也不例外,短短半年,他娶了八房姨太太,然后不到三个月,马上风死了。

  八个姨太太为了争遗产,打得你死我活,而刘琦却是悄然离去,不带走一文钱。

  一天后,刘琦住到了石硖尾,很快,她又认识了一个穷得叮当响的男人阿文。不同的剧情,差不多的故事再次上演。

  自从刘琦嫁给阿文,他的霉运一扫而空,一次他拉一个客人去文咸东街,因为尿急进了金银业贸易场,看到了出市代表们叫价的场面,深受震撼,于是,他开始炒黄金,犹如财神附体,他买升,金价就升,他买跌,金价就跌,只用了一年时间,他的本钱从三百元变成三百万。

  有钱之后,阿文爱上了黄金装饰,家里的东西能换的全都换成黄金的,金脸盆、金马桶等等,当他赚到一千万时,他用金条给自己垒了一座金屋,然后,人躺在金屋里幻想着赚到一亿的画面。

  谁知道金屋垒得不够结实,哗啦啦散架了,他被金条压死了。

  阿文没有其他家人,有钱后也没有娶姨太太,他的遗产全归了刘琦,但刘琦把钱全捐给教会的慈善基金,她住进了东华医院的寮屋区,又认识了一个男人阿耀。”

  冼耀文淡笑一声,“阿洪、阿文、阿耀,后面还有一个阿森,刘琦先后会跟四个男人,无一例外,四个男人都发财了,一个开制衣厂,一个炒黄金,一个炒楼,最后一个开影视公司,前三个都横死,只有阿森活到大结局。

  从头至尾,刘琦都没有摆脱有钱人太太的身份,为了体验她所希望的生活,她成了一名演员,不断尝试平凡人妻子的角色。

  这个故事叫《旺夫奇女》,我希望能由你演女主角,片酬能给到一万……”

  冼耀文拍了拍屁股底下的真皮座垫,“自己有辆车,出行会方便一点,为了表彰你第一个吃风月片的螃蟹,我可以送你一辆拉风的敞篷轿车,并且在九龙塘给你物色一座漂亮的花园洋房,你可以免费住两年时间。

  我相信有了两年时间的缓冲,你完全有能力购买一座属于自己的花园洋房。”

  刘琦冁然一笑,“这些是跟你睡的好处?”

  “你想岔了,无论你跟不跟我睡,我们之间现在的谈话都会进行,这是公事,不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远近而发生或有所改变。

  我想睡你是私事,抱着平等的态度,所以根本没想过要给你什么好处。

  嗯,这么说也不对,因为我知道你跟洪波在国际饭店有一间长包房,你这段时间是有主的,能让我体验到偷的刺激,我应该会送你一点小礼物,项链和手表之类的。”

  刘琦啐道:“你撒癔症。”

  “我没有神经病,倒是你们一帮从北平来的挺会用行动解释‘抱团取暖’这个成语,您还别说,你们北平男人手还挺长,尽往二屋儿插。”冼耀文揶揄道。

  “你什么意思?”

  “没说你,我在说洪波,等你哪天跟他耍够了,帮我给他带句话。”冼耀文手里转动着雪茄,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李湄打从我开始做生意就跟着我,从中华制衣到友谊影业,将来她出嫁,我算是半个娘家人,要么滚得远远的,要么好好谈。”

  “什么?”刘琦暴跳如雷,“洪波这个王八蛋和李湄有关系?”

  冼耀文侧着脸睨了刘琦一眼,“你激动什么,人家正牌洪太太都没发话。”

  “这王八蛋说过会娶我,哎哟~”刘琦的头碰到了车顶盖。

  “呵。”冼耀文嗤笑一声,“一个小演员又赌又抽,还要长包房,就他那点收入经得起造多久,除非你真成了刘琦,一心想过穷日子,不然你会嫁给他就有鬼了。”

  “他会不会娶和我想不想嫁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冼耀文故意看一眼手表,随即说道:“你和洪波的事先放一边,我们说回风月片,你考虑一下要不要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一定要好好考虑,现在是千金买马骨,条件才会尽量开高,见风使舵可没有这个条件。”

  刘琦稍作考虑,直接问出重点,“要大胆到什么程度?”

  “第一部影片要观望一下外界的反应,不会太激进,主要以朦胧的手法激发观众的想象,比如一个你洗澡的长镜头,你从外面回到家,非常随意地踢掉两只高跟鞋,把包包随手往桌面一扔,然后摘耳环、项链、手表,下一步就是脱衣服。

  脱衣服分为外衣和内衣两个部分,脱外衣的部分会完整地拍下来,到了脱内衣的部分,你不用出现在镜头里,只需要拍摄内衣垂落在地面的画面。

  接着摄影机的机位移到窗户外面,拍到你的一只手把窗帘拉上,然后画面切换,你已经躺在满是泡沫的浴缸里,除了露在外面的头,其他部位根本看不见。在拍摄的时候,你完全可以穿着泳衣躺在浴缸里。”

  冼耀文握住刘琦的手腕,将她的手平举,“下一段画面非常重要,你要通过擦拭锁骨、手臂、大腿,带动观众的目光穿透泡沫,想象出你身体的其他部位。

  简而言之,整部影片根本不会出现徐来在《残春》中不着寸缕的画面,一切都要靠前戏和你的表演带动观众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些画面,让观众眼中有衣,心中无衣。”

  “就这样?”刘琦有点不敢置信。

  “就这样。”

  “你不会等我答应下来,然后一步步提出过分要求吧?”

  “你多虑了,我一直自诩周公瑾,打人之前都会说清楚,只有你自己愿挨,我才会出手。第一部风月片就到我说的程度,第二部假如要拍得更大胆一点,开机之前一定会跟你讲清楚,拍或不拍决定权在你。

  你不拍,公司自然会去找其他女演员,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肯拍风月片的女演员还是不难找的。”

  “那你找其他女演员谈好了,我又不稀罕这只螃蟹。”刘琦口是心非道。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是错过了,你还是慎重考虑,在我睡你之前,请给我一个答案,以免因为我的男色影响你的判断。”

第413章 隆中对

  “你这人真有意思。”刘琦白了冼耀文一眼,说道:“你说的不会是白头字儿吧?”

  “什么?”

  “白头字儿你都不知道?”

  “我没去过北平,北平话在饭桌上跟人学的,又能学的了多少。”

  “哦,那你说得还行,我还以为你在北平待过。白头字儿就是私下立的房契、地契,上头没有官印。”

  冼耀文在刘琦的肥臀上拍了一记,“我说的未必靠谱,但一定靠股,我听说尖沙咀玫瑰酒店里有一家文身店,老板的手艺不错,明天我带你去光顾一下,把我说的都纹在你的屁股上,再纹上我的签名和公司的印章。

  我要是说了不算,你在街头亮给别人看,走过路过的老少爷们儿,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呐,介是……”

  不等冼耀文接着吆喝,他的嘴被刘琦捂住,“哪有你这样的?”

  拿开刘琦的手,冼耀文淡笑道:“我们之前没有打过交道,你对我不信任可以理解,但凡你有要求,公司会出具一份合同,条条款款都可以列出来,只不过合同上有对公司的约束条款,自然也少不了对你的。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慢慢考虑,一会我的司机会送你。啊,对了,这两天吃得清淡一点,吃少一点,清清肠胃。”

  他的话音刚落,戚龙雀便踩下刹车。他推开车门,撑起伞,下车冲刘琦摆了摆手。

  他已是第二次来钟家,但钟成坤还是保持着第一次来时的礼仪,领着一家人站在大门口等着。

  进了花园,他加快步伐走到钟成坤身前,“伯父、伯母,又是这么隆重,下回我都不敢来了。”

  钟成坤笑道:“应该的,上一回是结亲之日,这一回你是亲家第一次登门,礼数自然要周到,下回再来,可就没有这么隆重了。”

  “我求之不得。”

  “哈哈哈。”钟成坤爽朗地笑道:“外面风大,进屋坐。”

  一行人进入客厅,钟洁玲还有她两个弟弟散去,只有钟成坤夫妇陪着冼耀文说话。

  钟成坤给冼耀文一边倒茶,一边说道:“耀文,你今天来得正好,等下培峰也要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伯父,不知培峰是哪位先生的雅号?”

  钟成坤呵呵一笑道:“我忘了冯培峰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失误,耀文,培峰就是冯强树胶的老板冯强。”

  冼耀文恍然大悟,“原来是冯老先生,我还记得我来香港穿的第一双港产鞋就是宝塔牌,耐磨经穿,质量不是一般的好。”

  “培峰做的鞋子一直都是有口皆碑,去年一天至少要做三万双鞋子,哪想到现在恨不得全线停工,他受韩战所累啊。”

  “冯老先生手里还有大量定单?”

  钟成坤颔了颔首,“不少,为了完成订单,他厂里还保持着六千多双的日产量,每天蚀本四五千。”

  “橡胶价格突然暴涨,做树胶鞋生意的老板日子肯定不好过,不过熬一段时间,等市场接受了原材料涨价,好日子还是会回来的。”

  “谁知道要熬到哪一天,培峰都有了从华巴撤股的想法。”钟成坤轻叹一口气,说道:“现在生意真是不好做,前些日子华巴解雇了14个学徒,司机就开始怠工,工会真是麻烦。”

  冼耀文听钟成坤这话有点不太对味,感觉对方有想法拉他加入华夏巴士的意思。

  华夏巴士目前年利润百来万,还算可观,单纯从生意的角度讲,投点钱吃分红不错,但赚钱的生意想拉人入伙,肯定不是图钱,老亲家,不,老狐狸不会是打着拉我入伙对付工会的主意吧?

  巴士其实是门不错的生意,旱涝保收,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入股巴士公司的想法,主要的顾忌地就是工会。对工会,他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哪怕工会主动找他的麻烦,他大概也会采用较憋屈的方式化解。

  没辙,不管左青龙还是右白虎,后面都有龙妈、虎爹,敢动小的试试,不是“同志们,冲上嘉顿山,活剐土匪头子冼麻子,为乡亲们报仇”,就是“报告长官,已到冼匪据点上空,是否投弹”,就问你顶不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