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狡辩,罚你抄写《至德》第七言,十五遍,天黑之时交给为师。”
李随安肩膀一耷,脸色垮了下来,低着脑袋轻轻“哦”了一声,见他吃瘪,宇文拓和屈元凤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憋的通红。
“今日上午早学就到这里吧。”陆良生一改之前严师的肃穆,脸上变得柔和,“今日村里还有喜酒要吃,就不多留你们,快下山换身衣裳。”
“是!”
三少年起身恭谨的拱了拱手,收拾了桌上的纸墨笔砚,挎上小包快走出几步,回头见师父进了房门,欢呼雀跃的撒开脚步,小包在手中疯甩,飞奔去了山下。
身后的茅庐枝繁叶茂在风里轻轻抚动,半开的窗棂内,红怜套着画皮,双手撑在下巴,有些出神的望着外面篱笆小院。
陆良生在她脑袋轻敲:“回神了。”
“公子!!!”
被惊了一下的女鬼像是被打断了什么,脚在地上轻跺,看去面前的公子,颇为羞恼的钻去画里。
“呃,这又怎么了?”
陆良生放下书,看着画卷有些不解,那边软塌上,趴伏的蛤蟆道人半睁眼睑,懒洋洋的翻了一个身,露出软软的肚皮。
“为师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忽然坐起来,蹼头在肚皮上挠了挠:“不过,为师当年也是有过一门妻子。”
陆良生愣了一下,顿时来了兴趣。
“那师父是如何娶到师娘的?平日又如何相处?”
蛤蟆咂了咂嘴,摩挲一下短下巴,蟾眼眯了起来,坐正身子,神色变得严肃。
“没多复杂,为师问她可愿嫁给老夫,她不说话,不说话就默认了,然后就拜堂成亲……至于相处,哼哼,多是老夫在外面说话,她在里面安静的听着。”
“然后呢?”
“然后?那肯定是死了嘛,不然老夫会搁你这儿养老?!”蛤蟆道人又躺了下来,翘起腿架去另一条腿上,一摇一抖:“男女情爱,问老夫一个妖修,唉……”
陆良生一拍额头,果然,这种事问师父干什么,房里收拾妥当,换了一身颜色稍深一点的袍子,回头看去床榻。
“师父,下山回村里吃喜酒。”
“不去,到时候给为师带点回来,记得多夹点红烧肉,肥腻的那种!”
叮嘱了要的菜,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又钻进被窝里,那边,陆良生大抵以为师父这是收到秋末入冬的影响,也没不在意,点了点头便是出门下山。
听到房门外脚步声远去,被褥下假寐的蛤蟆陡然睁开眼,随后揭开被子顺着床脚滑到地上,跑到门后,侧脸贴上去倾听一阵,确认陆良生离开,急忙跑去书架隔间,撅着屁股从里面翻出葫芦。
“蛤蟆师父,你做什么?”
听到叮叮咚咚声响,红怜探出画卷好奇的看着背上葫芦的蛤蟆道人,后者踩着脚蹼吧嗒吧嗒跑过地面,瞥了她一眼。
“老夫的事,岂让你一个小女鬼晓得!”
拉开门,唰的溜出去,跑过阳光,钻进林子里,沿着熟悉的路径,兴奋的舌头拖拉在嘴边,跑回曾经的石窟,将巨石轰的关上。
……
日头升上云端,陆良生身形一阵模糊,一阵凝聚,回到村里不过片刻的时间,唢呐吹响喜庆的声音,村口还挂上了红布,中间结出一朵大红花高高悬在村坊上头,几个孩童挽着裤腿光脚丫在下方追逐打闹,被帮忙洗碗、炒菜的妇人喝斥几声,才老实一些。
叫叫嚷嚷的喧闹声里,有人大喊:“把猪羊宰了,准备下锅!”
不远拴着数头猪羊,陆盼带着陆喜、陆庆几人光着膀子过去,一把将那边猪羊抱起来。
哼哼哼啊!
大肥猪看着几个提刀的壮汉,挣扎踢着蹄子在他怀里使劲尖叫,不久,光溜溜安静的盘了大长桌一动不动了。
陆盼拍了拍被猪蹄踢脏的裤子,回头见到陆良生走来,胡渣在脸上都绽开,露出一口大黄牙。
“良生,快回去叫上你爹娘,等会儿就出来吃喜酒!”
“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啊!咱们还等着呢。”一旁,陆庆、陆喜嬉笑出声,
陆良生只是笑笑,走去盖得差不多的小院。
远远能见父亲陆老石蹲在院外摆弄篱笆,重新插回地里,李金花换了一身新衣裳正从屋里出来,手边还牵着明月,见到陆良生回来,小人儿飞快迎上去。
“先生好!”
“你也好。”陆良生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在这边还习惯吗?”
明月在家里也熟悉了,时常还被李金花带到处串门,这粉嫩嫩的小人儿嘴又甜,怪遭那些村里妇人喜欢。
“习惯啊。”明月仰起小脸跑回去拉着李金花,“娘最近夜里来看明月呢,喏,就在外面。”
小手指了指院外,一旁的李金花脸色自然,反正鬼呀、妖呀也见过了,一只没什么歹意的狐狸精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对方夜里过来,只要不让丈夫出去就是了。
过得片刻,宇文拓、李随安三人也从阁楼上下来,三人换了身干净行头,总算有翩翩少年的感觉了,等待妹妹也从房里梳妆打扮走出,李金花掐着丈夫耳朵从地上拖起来,骂骂咧咧声里,这才与儿子,和一帮少年过去喜宴那边。
村里嫁娶丧事大多都在晒坝摆上十几二十桌,桌椅板凳都是家家户户凑的,四角还支起了柱子,系上红绳挂满灯笼红布,娶老婆的二牛家更是贴满了囍字,陆良生自然是认得的,比他还要小上几岁,面相憨厚老实,胸口挂着一朵大红花,见谁都笑的能见后槽牙。
之后,新娘子从村口进来,是北村的姑娘,盖着一定红盖头,一帮人哄笑热闹下,夫妻俩拜了天地、祖宗、父母后,随着陆盼一声响亮大吼:
“新郎官忙去洞房了,我们开宴吃肉喝酒!!”
金灿灿的秋日阳光下,一片喧闹掀上村子上方,各种菜、肉下锅嗤嗤的翻炒,人声鼎沸夹杂孩童被父母叫回座位的骂声。
坐在这片烟火气息中的陆良生,脸上微微愣了一下,感受着淳朴喧闹的气氛,一直在金丹境的修为,明显感觉到了丁点的浮涨。
“烟火气……人道……”
第两百二十章 蛤蟆受难记
“上菜了,来挪个空当,小心溅到衣裳!”
端菜的都是婶婶伯伯辈足有十多个,来回穿梭在各桌之间,硬菜一个接一个的上来。
“这是锅烧鲤鱼、蒸羊肉、红煮肥肠……今天掌勺的大柱勺子端的好,菜色味道都不错。”
桌边,李金花给矮凳上悬着双腿轻摇的明月一块肉,手肘抵了抵一旁的儿子。
“看什么,还不赶紧吃饭。”
“嗯,在吃”
陆良生笑着应了一声,随意夹了几口菜,那满棚喜气令他修为有所浮涨,端的有些奇怪,他所修《正道乾坤》法门也没有这般吸纳人间烟火气。
等等…..
难道与书画悟道有关,之前他曾有想过三者同时修行,书里养出浩然、卷中画出以幻代真,而正道乾坤则提升修为,眼下,或许《正道乾坤》法门受到前两者影响…..
想到这里,陆良生忽然有种模模糊糊的明悟,就像一层纸观去窗外,依稀能见轮廓了。
这一桌上,还有其他两家村人,吃的性起,一家男人汗流浃背,索性将衣裳给脱了,光着膀子与人喝酒吃肉。
当中一人放下酒杯,也退去衣裳。
“……常在我这儿贩鱼那商人,前几日路过咱村,在我家喝酒说起外面,嘿哟,你们是不知道,江河沿岸都打起来了!”
山里人消息闭塞,基本都靠外面南来北往的商贩带来外面的消息,听到一点事都能在嘴里翻个四五遍,不嫌烦的讲出来。
半月前就听说要打仗,此时这汉子一开口,就连邻桌的人都端着碗围过来,催促他赶紧说。
“别停啊,是不是王掌柜说给你听的?他的话还有些靠谱。”
那汉子看到陆良生也望来,脸上笑嘻嘻的张望四周围满的人,兴奋的抓紧筷子,扯开嗓门继续说下去。
“那不是什么朝的吗,听说都破江河了,军队上岸驻扎,看架势,说不定正月就要破陈朝京城。”
与他喝酒的另一个汉子,提起酒坛给他倒满。
“哪里那么容易破京城,我听人说,那京城的城墙可咱们富水县高多了,少说十几丈高,那人怎么爬的上去?!”
“听人吹,哪有城墙那么高的。”
“关我们屁事,破就破了,只要不缺衣少食,过以前苦哈哈的日子,管他谁来当皇帝。”
“就是,就是,今天是二牛大喜日子,说这些做什么,来来继续喝酒!”
村里这段时间难得有嫁娶,一帮人趁着气氛热闹,可劲儿的胡吃海塞,互相灌酒。
正午阳光微斜,陆良生吃了小半个时辰,感觉也差不多了,与母亲打一声招呼,顺道叮嘱那边三个少年客气一点,就退席离开,手里还端了一碗粟米饭,上面淋了红煮汤汁,十多片肥肉、羊肉与剃了刺的鱼肉堆砌,光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回到栖霞山,茅庐里却是没有蛤蟆道人的身影,换做往日早早就坐在床尾等着饭食端来。
“奇怪了。”
陆良生将饭菜放去桌上,“红怜,你看见我师父去哪儿了吗?”
枯藤墙壁上,悬挂的画卷飘出一道倩影,落到地上走来。
“蛤蟆师父背着葫芦,神神秘秘的出门了,问他,他又不说。”
“唔…..可能等急了,出门溜达去了。”
陆良生看去桌上热气腾腾的饭,叹口气,将它推去一边,等师父回来再给他热一热吧,便是拿出书本继续翻看、整理,要教给三个少年的东西。
‘为人师表…..真不容易啊。’
至于席间听到的战事,很快就在字海里抛去了脑后。
半开的窗棂外,阳光正是灿烂,枯黄的林野在山麓微摇,斑驳光线的林间延伸上去,一处巨石后面,亮有火光的洞窟,被提及的蛤蟆道人将一枚枚丹药捏碎,洒在地上画出的法阵四角。
随后,盘坐在一旁,双蹼压着膝盖,目光紧紧盯着阵中间的黑纹葫芦,将丹药粉末吸收,这才起身吐出一口浊气,擦了擦脸上汗渍。
“这个时候,良生该回来了,赶紧回去……还有老夫香喷喷的红烧肉!”
吸溜!
咽了一口口水,将葫芦重新背上,转身走去巨石,蛙蹼轻描淡写的一挥。
巨石矗在那里纹丝不动。
蛤蟆道人摊蹼看了看,感受到体内法力谨慎一丝还在游移,顿时一拍脑门。
“.…..老夫修复葫芦,忘记留法力开门了……彼其娘之!!”
蛙蹼垂下来,负在后背,神色严肃的盯着巨石,缓缓仰起蟾脸,豆大的眼睛半眯。
‘看来,老夫只能用另外的办法了,虽然有些丢脸……’
半眯的蟾眼陡然睁大,两条短腿弯曲绷紧,下一刻,猛地的一蹬,扑去巨石。
“来人啊,老夫被困住了!!”
蛙蹼使劲拍打石门,扯开嗓门大喊起来。
“良生——”
“听到为师的声音了吗?!为师在这里面!!”
嘶吼的叫声隔绝洞窟之内,巨石门外难有丁点声响传出,清风拂过,灿烂的阳光渐渐有了彤红的颜色,远在断崖边的茅庐,霞光照进窗棂,落在满满字迹的纸张上。
陆良生搁下笔,伸了一个懒腰,看到霞光,愣了一下,看去桌边已凉的饭菜,皱起眉头站起来。
“师父怎么回事?!”
手伸出袖口掐出指决,却没有一丝妖气的感应。
‘被隔绝了。’
这时,红怜也从画里出来,看到陆良生皱眉的模样,以及桌边凉透的饭菜,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妙。
“是不是蛤蟆师父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先搜寻山里!”
陆良生也不多说,打开门,身形直接在霞光当中化作一道残影奔去山里,红怜也知自己该做什么,取过画皮套上,飞快去了山下,万一蛤蟆师父想婶他们了呢?
分开的同时,去往山上的陆良生籍着布置山间的法阵也在四下感应,只有稍稍一缕妖气可能是师父留下的。
循着这股淡淡的妖气,来到当初师徒第一次相遇的石窟前,妖气便是在这里断开的。
师父跑去里面了?
陆良生过去,隐隐约约好像听到犹如蚊声的话语透过石缝传出来。
“.….良生……为师快饿死了。”
“有谁从这里过啊……快把这石头弄开……”
“老夫还没吃红烧肉……还没吃酒席……呱……”
微黄的灯光静谧燃烧,黑纹葫芦丢去一边,蛤蟆道人双腿伸开,亮着肚皮有气无力的靠坐着石门,一声没一声的喊着,嗓音都有些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