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4章

作者:富春山居

边上的诸贝勒、贝子赶紧拦住了暴跳如雷的阿济格,贝子尚善则拉住了同样怒不可遏的鳌拜,并把他带到了远离大帐的位置,这才对着鳌拜小声说道:“并非武英郡王儿戏,而是我军奇兵遇伏,鄂硕及三百精骑都失陷在顺军阵内,豫郡王才令武英郡王鸣金收兵的。”

鳌拜的怒意虽然收敛了一些,但对于阿济格的不满却增加了,他恨恨的说道:“遇到这等变故不先说出来,偏一味以势压人,武英郡王这是给我下套吗?也罢,我倒要看看,鄂硕一军覆没到底该算在谁的头上…”

鳌拜说的虽然是怨言,但是多铎却正为这个问题头疼不已。鄂硕死了也就死了,但是一下丢掉近300满洲精骑这绝不是小事,因为这已经相当于八旗丁壮的二百分之一了。

即便以这300精骑换来顺军的大败,也不过让多铎少一些内部的攻击而已,死去的满人家属肯定还是有怨气的。更不用说,现在完全是自己这方的败仗,在野战中一下丢掉这么多满人的性命,结果还不能取胜,这是多久没有出现过的事了。

经历过被黄台吉操纵的多铎,听到奇兵覆没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必然会有人借题发挥攻击自己和阿济格了。站在坡地上的多铎,望着远处渐渐安静下来的战场,再次出声问道:“还没有人带回鄂硕的消息吗?有多少满人逃回来了?那些明军又跑回来多少?”

一旁的阿尔津回道:“满人逃归者不到十人,明军倒是一两百逃回的,不过都只说看到鄂硕冲向敌阵,但闯贼炮火大盛之后,就没有见到鄂硕的身影了。奴才以为,鄂硕或许已经不幸了。”

边上的崇古看到旗主如此烦躁不安,不由揣摩着多铎的心意出声说道:“主子,都是鄂硕过于轻敌大意,方才招致如此败绩。否则,以其身经百战之经历,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中伏?”

多铎的脸色顿时平和了许多,鄂硕是多尔衮的部下,他来扛这个责任是最适合的,其他人想要再借题发挥,就得直接对阵摄政王去了。更何况,鄂硕看样子是回不来了,死人不扛责任,难道还让活人来背吗?

不过他也知道,这话合了自己的心意,但未必合其他人的心意,因此他打量了一圈身边人后,向着堂兄汉岱问道:“汉岱,你觉得崇古说的对吗?”

作为被努尔哈赤、黄台吉两代大汗打压的穆尔哈齐一系,在多尔衮摄政之后就被提拔了上来,但汉岱并不以为喜,因为穆尔哈齐的旧部现在早就不存在了,多尔衮不过是想要利用他们去对抗黄台吉一系而已。

不过他也清楚,现在努尔哈赤一系内部矛盾重重,多尔衮兄弟和黄台吉一脉几乎就到了白刃相见的地步,其他人也许还能居中观望,但是他们穆尔哈齐一系却观望不了。因为他们没有实力,如果不接受多尔衮的好意,接下来就要被多尔衮报复了,而其他人是不会出手相助的,因为不会有人为了他们去得罪如日中天的两白旗。

只是汉岱没想到,投靠了多尔衮后还得面对两白旗内部的纷争,这可真是一步一坑。对鄂硕落井下石,这主意对多铎有利,但是他不能干,因为这等同于出卖了多尔衮。

但是面对多铎的逼迫,汉岱也只能含糊其辞的说道:“王爷,眼下恐怕不是讨论鄂硕之罪的时候。我军小挫一阵,敌军的士气就上来了,这对于之后的交战很是不利。恐怕,我们得想办法先把闯贼的士气打下去,顺便把那些八旗精骑的尸体要回来,以安军心才是。”

一旁的耿仲明、孔有德也担心接下去要让他们去冲士气正盛的顺军阵列,不由出声附和汉岱道:“王爷,汉岱将军说的是,眼下还是应当先派人试探顺军,打断了他们的求战之心才是上策。

顺军非是一般的军队,对于我军的威望也认识不足,不会如寻常明军那样容易溃散。我军手中器械不足,一时也难以破其阵列,不如等大军带着大炮上来,任他再坚固的军阵,轰上几炮也就散了。顺军失去了军阵的保护,我军骑兵对付这些散兵游勇,必然是手到擒来。”

多铎瞧了一眼,其他部将虽然因为不了解他的心意没敢出声,但脸上浮出的神情显然是赞同的。他思考了片刻后便点着头说道:“鄂硕的罪可以先不议,但是鄂硕之败却不能不告诉摄政王。博洛,你立刻前往中军,向摄政王汇报:鄂硕轻敌冒进,生死不知,闯贼营盘坚固非骑兵能够冲破,还请摄政王尽快运来大炮,助我军破闯贼之营垒。”

待博洛转身下去时,多铎又对着汉岱、孔有德、耿仲明三人说道:“我军是助明剿贼,出兵乃是光明正大之举。汉岱,你去吴三桂营中,要他出面去向闯贼要人,并在闯贼阵前声明我军之来意,以挫其志。恭顺王、怀顺王,你们带着本部人马移驻于吴三桂部后方,以助其势。”

汉岱和孔有德倒是明白了多铎的心思,这是要吴三桂坚定和顺军作战的决心,顺便让李自成再难以拉动吴三桂,代表大明和大顺抗争到底的吴三桂都不杀的话,李自成还如何震慑各地的野心家们?永昌皇帝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联军的退去让顺军的士气大涨,和清军正面的第一次交手,让顺军将士认识到了清军的战斗能力。不管敌军有多强,但只要是能够被认知的力量,那么再弱小的军队也不会缺乏作战的勇气的。

这一次清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不仅没有超过顺军将士的想象,反而低于了他们的最高估计。原本大顺军的将士以为,能够把明军打的不敢出城一战的清军有多么的神勇,但是这一仗之后他们却觉得,清军的战力虽然比普通明军强,但也没超过那些明军将领身边的家丁的程度。

当然,大顺军的将士们没有意识到,清军的战力实际已经被各种因素削弱了不少,而他们自己的战力却被增强了不少。

李自成对他们进行重新编组的军制,不仅加强了步兵方阵的组织和纪律性,也让大顺军的步兵找到了一个规模适当的方阵基础。

以200-300人为一个单位的营方阵,不仅具备了灵活的反应速度,再大一些指挥就有些不便了,还使得大顺军的步兵方阵具备了一定的灵活性。过去大顺军列阵而战,主要强调的是一条线,所以前排在作战时不能回顾,回头的就要被处死。

简单的说,就是第一排步兵消耗光了,第二排就跟上,直到敌军丧失勇气撤退,或是我军兵力消耗一空而失败为止。这样的作战方式,只存在于大顺军内,这不仅仅是纪律的问题,也是顺军士兵都是从绝望的饥民中挑选出来的结果,再经历了过去北方地狱般的灾害和混乱年代,大多数饥民早就失去了对于死亡的畏惧,而更加恐惧于失去顺军的保护。

所以,这些饥民并不在意成为首排士兵去消耗明军的体力。但是随着大顺的建立,北方气候的好转,这样的兵源已经很难再找到了。而经过了战争淬炼成为顺军老兵的士兵就更加难得了,投降的九边明军虽然有着不错的身手,但是完全没法和这些顺军老兵比组织性、纪律性和作战意志。

因此,各营的顺军将领其实还是很珍惜这些老部下的,并不希望把他们消耗在战场上。而李自成对于步兵编制的调整和方阵的重新编组,使得顺军的方阵不再是僵化固定的大阵,而是成为了一个个小方阵组成的大方阵。

这便意味着小方阵不仅可以互相支援掩护,还能通过调整位置把损失较大的小方阵替换下来修整。只要小方阵中的老兵没死光,战后填充一部分新兵就又能上阵了。再加上方阵侧翼火器兵的牵制,现在的小方阵战斗力其实要比过去的大阵要强的多。

鳌拜以为自己已经撕开了顺军的大阵,但实际上他只是打开了一个小方阵而已,假如不是多铎下令鸣金收兵。那么鳌拜在撕开一两个方阵之后,就会发觉自己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包围之中,他和他的部下只会耗尽马力战死在大顺军的方阵内。

而有了今次这一战作为衡量,顺军将士下一次遇到清军时就会更加具有坚韧的作战意志。这个时代的战斗,其实大多数伤亡都发生在一方逃亡的时候,只要一方能够坚持到底,那么取得胜利的一方也是得不到多少成果的,因为砍人是需要体力的,胜利者不会因为胜利而恢复体力。

在顺军将士为击退联军而欢呼时,李自成也满意的走回了黄土庄内的大帐,并招来了左右将领议事。

第四十三章 无种

说是大帐,其实就是黄土庄内原本最大地主所居住的宅邸。李自成召集左右将领议事,其实就是讨论清军退去之后,本军下一步该怎么办。

左光先、马世耀、马宝,还有刘宗敏派人过河传达的意见,都是主张趁着清军败退展开追击夜战,从而扩大战果的。

李友、任继荣、刘希尧则表示应当固守观望,刘希尧说:“建奴和吴三桂部虽然进攻失利,但是损失的人马并不多,两军交战的时间也不够长,对方的马力也未消耗殆尽。这个时候我军展开追击,很容易因为失去阵形,而被敌军杀一个回马枪。”

李自成思考了片刻就支持了后者的意见,他对部将出声说道:“之前我军出兵东征,在战略上已经失分,眼下就算是战术上小胜了一场,也难以挽回战略上的失误的。”

在场的众将一时听的迷糊了起来,一向心直口快的马世耀不免插口道:“陛下,何谓战略?何谓战术?臣没听明白,能不能请陛下多讲几句解释一下?”

某人沉吟了一下后,开口回道:“所谓战略就是出兵之前的庙堂之算,所谓战术就是出兵之后的排兵布阵。

我军今次小挫了建奴和吴三桂部,不过是排兵布阵上略胜一筹,使其兵力分散轻兵追击,而我军在此以逸待劳,故能挫其兵锋。这就是战术上的胜利。

但是我军出兵之前,把吴三桂在山海关的孤军当成了敌人,以为只要消灭了这支孤军,夺下了山海关就可以使得天下太平,并同关外的建奴和平共处了。这显然是错误的估算,我军的敌人实际上应当是关外的满清和以吴三桂为代表的反对我大顺的关内地主乡绅。

对于真正敌人的错误判断,使得我军此次东征徒劳无功,反而不得不从山海关前退却,被建奴和吴三桂部追击。哪怕我们今日小胜了一场,满清和关内的地主乡绅联合之势依然是不会改变的,不打破这种联合,我军就无法击败得到地主乡绅拥护的满清军队,这就是我军在战略上的劣势。”

任继荣顿时拍手称赞道:“陛下此言妙极,臣记得《孙子?计篇》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有注曰:古者兴师命将,必致斋于庙,授以成算,然后遣之,故谓之庙算。又曰:选将、量敌、度地、料卒、远近、险易,计于庙堂也。

然而都不如陛下今日一言得当,陛下之才实乃天授啊…”

旁边的诸将看着任继荣,眼神内都有所不满。任继荣是闯军攻打洛阳时投降的明将,虽然不是什么大将,但到底也是将门子弟,兵书还是读过几本的,比起农民军这些老粗,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了。因此自从投顺闯军之后,提升的速度也算是少有的。

当然,之所以任继荣能提升的这么快,并不仅仅有着打开洛阳城的功劳,还有这每次军议时恭维李自成的口才,这就非常遭农民军中那些老兄弟的不满了。就算是左光先这样投降的明将,对于任继荣也是不怎么看得起的。

他是陕西边军出身,能够一路升到固原总兵,靠的是一身的武艺和出色的骑兵作战技艺。崇祯十一年,洪承畴、孙传庭一起围剿农民军,李自成被打的只剩下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中,紧追其不舍的正是左光先。面对内地这种只会背书的将门子弟,左光先当然是看不上的。

当然,河南卫所军不能和九边明军比,可比起长江以南的明军却又更像是一支军队了。任继荣率领的河南降军在之后同边军的作战中,其实并不算太差。

李自成听了任继荣的吹捧,心情自然是不错的,重要的是有任继荣的附和,他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的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于是他就直接下令道:“那么就这么定了,各军开始收拾战场。令任光荣负责本方伤亡者的照顾事宜,受伤者尽快撤到通州加以疗伤,阵亡者,在灵山上购置一片山地作为陵园,暂时下葬于此地,待日后再迁移回乡。

令官抚民将所有投降的满汉俘虏、伤者、死者进行安置,死者停放于一处,找俘虏去辨明身份;伤者给药,也要辨明身份;俘虏们各自陈述身份,并相互指认辨明身份。总之,我要弄清楚,到底被我军打死打伤的是什么,被俘虏的又是什么人。不许我军士兵侮辱这些俘虏或尸体,违者惩戒。

令任继荣、谢应龙调查火器使用的效果,多少人死于火器,多少人是一击毙命,各项火器在不同距离上的威力如何…”

三言两语的交代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李自成就让诸将回去自己的位置去了,又叫了两名亲兵上来,对他们各自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去河南通报刘宗敏和李过。

大厅内的人都走光之后,李自成想了数秒便向一旁的李来亨问道:“之前我们在路上扣下的吴三桂家人安置在什么地方?”

李来亨想了想说道:“好像就在后营。战前不是有人说要杀了他们祭旗,陛下你说仗都没打就杀吴三桂家人,岂不是说明自己胆怯了吗?且英雄好汉岂有杀人妻子成名的。因此就命我把他们带去后营软禁起来,现在应当还在吧。”

李自成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后说道:“你把他们都带过来吧。朕也想看看,这些人中有什么人物,若是没有就给吴三桂送回去吧。”

李来亨一时没想明白,看着李自成失声问道:“把他们送回给吴三桂?那岂不是便宜了吴三桂这个逆臣。他带着建奴入关,就该把他碎尸万段才是。”

李自成转头看了李来亨一眼后说道:“你喜欢杀戮没有反抗能力的妇孺?”

李来亨赶紧摇着头说道:“那岂是大丈夫所为。”

李自成于是说道:“那你觉得我不是大丈夫?”

李来亨总算反应了过来,赶紧认错道:“臣这就去把他们带过来。”

李自成坐在大厅内安静了喝了一杯热茶,正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李来亨带着几名亲兵押着二十多人站在了庭院内,向他报告人已经带到。

李自成起身走到大厅外的台阶处,这些穿着华丽服饰的男女立刻跪在了泥地上,向其三呼万岁。李自成走下台阶,从左侧第一人开始,问其姓名及身份,一路问去都没看到什么出色人物,不是身体颤抖不能正常说话,便是卑躬屈膝只晓得求饶,搞的双方完全不能对话。

面对这样一群毫无胆色的废人,李自成不由大为失望,他心里想着:“看来这吴襄的种确实不大行,难怪三藩之乱的时候,吴三桂一死,康麻子就赢了。”

直到他走到最后一排女子面前,才有女子不卑不亢的向他回话。李自成顿时有些好奇的停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问道:“你不是应该姓陈的吗?何以又姓邢了?”

跪在地上的邢沅其实心里充满了恐惧,比起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到了这个时候却又茫然无措的吴家人,她其实更加知道世道险恶。

自从大顺军进城,刘宗敏强行把她带走,而接着吴三桂在山海关叛变,她就知道自己处在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漩涡之中。她又不是不读书的人,自然知道历史上那些失败者总是把失败的原因推到女人身上,比如妺喜、妲己、褒姒、骊姬、杨玉环等。

要是这位永昌皇帝把大业的失利算在自己头上,她就可真是遭到了无妄之灾了。虽说吴三桂刚刚纳自己为妾时,还有几日柔情蜜意,但是要说吴三桂会为了自己而拒绝投降大顺,她是绝不相信的。若吴三桂真有这么爱她,早就把她带去辽东了,毕竟她是妾不是正室,朝廷可不会拿一个妾作为质子。

不过越是感觉到了危险,邢沅却越是表现的镇定,在青楼中的生涯让她知道,一味的胆小怕事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反到会引发男人想要蹂躏破坏的欲望。邢沅能够从脾气暴躁的刘宗敏身边生存下来,不是靠着自己的美貌,而是理智的应对。

因此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面前男子的靴子镇定自若的说道:“妾身的养母姓陈,之前妾身是姓邢的。圆圆也是养母为妾身所取,妾身岂敢欺骗陛下。”

李自成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吴家人,除了这位历史上出名的名妓外,其他人都伏地不敢作声,一时就有了为难她一下的念头,不由开口问道:“三桂叛我两次,一次是召其入京不入,反而旋师山海关拒我师;二次是我到山海关下召其,其又不至,反同建奴联手攻我。你说,朕是不是该降罪于三桂及你们?”

第四十四章 询问

听到李自成的问话,吴家人纷纷失色求饶,邢沅心中也是恐慌不已,虽然她觉得李自成的语气过于平和了一些,但是对于这些拥有着对他人生杀予夺的高位者,谁也不敢去赌他说的只是戏言。

她勉强集中了自己的理智,意识到此时求饶恐怕并不会有什么作用,想要找到生路还是得让李自成注意到自己,因此就不能顺着对方的口气认罪。

于是数秒后邢沅挺直了腰板,抬头望着李自成大胆的说道:“夫君尚未同陛下见过君臣之礼,何以称叛?大明之君去矣,但大明之臣未尽,夫君所为不过是尽自己的臣职,效申包胥之一哭而已。”

邢沅压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日的风范说话,这可是她被卖给养母之后,从小被教导起来的,也正是最容易引发男子生起好感的模样。

只是,李自成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皱起了眉头,似乎开始思考起什么问题来了。面对李自成的反应,邢沅心里顿时一凉,当日那些来吴家抄家的顺军将士,看到她时也不由客气了许多,之后刘宗敏过来看着她发了半天呆,然后强行把她带走,信誓旦旦的说是要娶她,结果又出征去了。

虽然听说闯王对于女色并不迷恋,但邢沅以为自己的容貌还是能够让对方对自己网开一面的,可是看着李自成现在的模样,邢沅不由怀疑其对方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了。江南士子不爱美人,爱美少年的也是大把啊,他们可就不会如普通男人这样怜惜自己了。

事实上某人这时可真没想到女色或男色上去,陈圆圆的姿容虽然不错,额头饱满,眉毛浓淡相宜,眼睛也是大而有神,拿后世他所认识的女明星相比,很有一点林青霞年轻时的模样。当然,在这样的时候就别指望她能保持住在家时精心保养的仪态了,看起来也就是淮海路上走过的路人级别美女。

某人现在可不是在淮海路悠闲逛街的心情,自然也就瞧过一眼就算了,他现在走神是被陈圆圆最后一句话给惊醒了。他很清楚申包胥的故事,但是他没想到明代的社会价值观这么扭曲,吴三桂勾引满清入关,还能被比作申包胥,这显然是大大不利于大顺军的社会价值观。

在邢沅不断地揣测李自成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沉默了良久的李自成突然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说道:“秦国可是周天子所封的诸侯之国,申包胥去乞师,自然是名正言顺的。

满清是叛明自立的蛮夷之国,吴三桂勾引外敌入关,也能跟申包胥扯上关系?那么申包胥当时哭的就不是秦国而是中山国了。华夷之防,乃是儒学之核心,现在的读书人连基本的是非观念都没有了吗?”

李自成正慷慨激昂的怒斥时,却冷不防听到一个怯怯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妾身不是读书人,只是妇道人家而已。”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邢沅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小脸上倒是露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神情,这倒是让他顿时醒悟了过来,这是古人不是宁死不屈的键盘战士,嗯,这个时代真的会死,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进行批判,倒是有些胜之不武了。

“女人何必为难…啊,呸,说错,应该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大家何必要互相伤害呢。”某人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邢沅,心里不由冒出了这样的同情心。

就在某人试图说点什么安慰一下陈圆圆时,这边一名亲卫跑进了院子,向他高呼道:“陛下,吴三桂和建奴派人在阵前喊话,左将军请教陛下该如何应对。”

李自成顿时把注意力转向了报信的亲卫,一边走上前,一边好奇的问道:“他们在阵前喊什么?”

李自成离开倒是让邢沅松了一口气,她抬起右手按着自己的心脏,心中大为惊异的想着,“不是说李自成只是粗通文墨么,如何连这些历史典故都知道。”

不提邢沅这边如何惊讶,李自成和这名亲兵对答了几句之后,才知道吴三桂和满人派人在阵前喊了些什么,一是吴三桂替自己向满清借兵的合法性进行宣传,还引用了申包胥的典故,以表明他现在是以明臣的身份和大顺对战,不是以叛臣的身份和永昌皇帝对战;二是吴三桂要求大顺军交出太子,退出北京,否则大顺军匹马都别想回陕西去了。

李自成思考了一下,向这名报信的亲兵问道:“那么将士们是怎么看的?左将军又是什么表情?”

这名亲兵想了想说道:“老兵们倒还好,还能当场骂回去,就是那些新投降的明军听后都低头不语,颇有羞愧之意。左将军叹息了几声,便让我回来禀报主上了。”

“果然,宣传战在任何时代都是第一位的。哪怕是仅仅在阵前喊上几句,都能打击一方的士气了。”李自成心里顿时有些了然了,不过对于某人来说,打仗也许还有些心虚,但是打嘴仗么,俺们果粉不就剩张嘴了么。

他正想开口让亲兵带自己过去,不过他转念一想,应该把这场景记录下来,然后广而告之,至少也能作为舆论战的素材。只要他今日能够骂的对方哑口无言,日后看谁还敢拿吴三桂当申包胥。

不过李自成看了看左右,发觉身边的读书人都被自己送回北京去了,想要弄个记录的人都找不出了。他于是转头向着后方问道:“邢娘子,会书吗?”

这一问让邢沅头脑有些混乱,但她还是迅速的抓住机会答道,“妾身能书。”

李自成于是对着李来亨吩咐道:“把其他人暂时关押起来,你去拿纸墨,让邢娘子跟上我吧。”

在李自成的命令下,邢沅战战兢兢的跟在了他身后,心里也七上八下了起来。李自成倒是没管这些,他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向了前线的指挥平台。营垒之后有一座木头搭建的高台,是顺军中军将领观察前线并指挥作战的地方,约莫两层楼的高度。

李自成顺着松树搭建的楼梯上了高台,直径2、30公分的松树砍去了一边,露出白茬的一面向上,树皮没去的一面向下,哪怕是全副武装的甲兵走上去,也是丝毫不动,甚是坚固。李自成在楼梯上快步如风,倒是他身后的邢沅还保持着自己的风度,慢慢的走了上去。

李自成见了也只是扬了扬眉头,就自己先上了高台同中军诸将打了招呼,便站在高台上侧耳倾听了一会,和亲兵刚刚向他转述的内容差不多,只是多了几句骂农民军造反是背叛君父,不忠不孝的祸国之贼之言。

这些话对于那些农民军将领大约还有些效果,连亲兵都不敢如实转述,但是对于某人来说和路边的犬吠没啥区别。好歹也是在网上键政了这么久的网民,他啥没见过。对于这种传统地主乡绅的价值观,用毛粉的语录是最好破的了。

看了一眼身边的诸将,李自成随口问道:“你们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一些将领愤怒的说应当出兵干掉这些胡说八道的混蛋,而左光先则建议让诸军鼓噪淹没对方的喊话,大家听不到也就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了。

李自成摇了摇头对着众将说道:“我们刚刚在战场上打败了敌人,难道还能在嘴上输给他们?正因为吴三桂和建奴所说的都是胡说八道,那么我们就更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让将士明白,他们到底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东西。”

其他将领还没想好说什么,这边马宝已经口快的对李自成回道:“陛下,打仗的事臣会,但是骂人臣真不会。过去谁敢指着臣骂,臣就揍的他不能开口为止。动拳头比动嘴皮子更容易说服人啊。”

某人默默的在心里给马宝打了个叉,他最烦的就是这种喜欢线下约斗的莽汉,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一旁的左光先则干脆沉默不语,虽然他不爱读书,但是在练武之外还是要翻一翻论语的,君臣大义的名分还是要守的。当下不是说不能骂回去,而是难以骂赢对方,因为按照伦理纲常,大义可是在对方手中。

李自成原本也没打算让这些将领出马打嘴仗,这原本就是文官的活计,只不过现在文官不在自己身边,他也不打算用儒家伦理和对方互骂,因为底下的农民军士兵根本听不懂,士兵们听不懂的对骂,那显然就是给有点文化的军官和地主乡绅听的,李自成觉得现在这些人支持自己的显然是少数,哪怕他骂赢了对方也一样。

因此,看到身后的陈圆圆上台后,他就直接发号施令道:“朕当亲自批判这些汉奸和蛮夷的谬论,马宝,你去挑三百声音响亮的本地将士或会说本地话的将士出来,台下候用。

把那边的桌椅整理一下,李来亨你给邢娘子磨墨,邢娘子你坐在那里听我口述整理成文,不要什么文采,只要能让人听明白就成。你写一页就给,任继荣你来读给台下的将士听,让他们一起大声重复…”

虽然让一个女子登上点将台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但是这里的将领都是李自成的心腹,剩下的也是试图向李自成表忠心的降将,因此他们楞了一下就当没看见邢沅了。再说了,此时正是大顺军小胜,非是战前的紧张时刻,大家也就更加不愿意去触李自成的霉头。

邢沅这边同样紧张的很,不过看着高台上这些武将故意避开她的样子,倒是让她又安心了不少。她坐在桌边,小心翼翼的摊开白纸,等待着李自成的口述。

第四十五章 这是革命!

某人背着手在高台上来回踱步思索了许久,终于在诸将屏息注视下出声道:“三代之时,西周有一位君主谥号曰厉王。

这位君主在朝时,曾经把天下的山林川泽据为自己所有,导致民怨沸腾。为了不让民众评论自己和他所颁发的暴政,他又严令天下百姓不可议论国事,并派人监视那些议论的人,一旦发现有人议论,厉王就会下令杀掉他。

是以,当时的周人走在道路上,看见自己认识的人也不敢说话,只能互相递眼色示意,这就是道路以目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西周京城里的国人发动了起义,把周厉王赶出了京城,之后召公、周公二位相国共理朝政,号称共和。

这位周公的先祖就是制作礼乐,被孔夫子称之为三代之治的周公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