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个探长
陈余把手里的红苕粉丢给烦啦,“别死不要脸,拿人家什么东西了,给还回去。你孟凡了再不济也是一军官,偷东西这种事情你都做的出来,老子有粉。”
“哎呦喂。”烦啦站起身,“本来想当个梁上君子,没想被您老给逮住了,小太爷这就还回去。”
烦啦走进小屋,将手里的红苕粉放了回去。用尴尬来缓解尴尬,陈余也没想戳破,走出来时陈余顺手在烦啦兜里摸了几下,确定他没有偷拿其他东西。
“你没偷钱?”
“君子固穷!”烦啦顿时装起来:“小太爷怎么会看上那等世俗之物,就拿了一捆粉,这不是吃白菜猪肉炖粉条,小太爷拿钱有屁用?”
也是,陈余想起来兽医偷偷把罐头卖了,换钱去黑市买了些磺胺。可是那些磺胺对于伤员来说不够用,烦啦想保住他那条烂腿远远不够。
“给,拿着去买药,别让人看见。”陈余将兜里的半开全拿出来。
烦啦吃惊的盯着陈余看,他想过陈余或许私藏的还有,但是没有想到还有钱,这些钱不足以让烦啦买上几枚磺胺,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其实烦啦偷了小姑娘的钱,遇见陈余后又放了回去,心里仅存的礼义廉耻遇见陈余又回了些。他不想去兽医那里要磺胺吃,看见躺在床上的伤员,烦啦感觉每吃一片就是在嚼食他们的性命,那些伤员也是那样想的。
药只有那么多,吃一片就少一片。一粒小小的药片,似乎就是伤员的一片血肉,烦啦每嚼一片,心中越发觉得在吃躺在床上的袍泽弟兄,于是乎吃了一天后,烦啦便不在吃。
将钱握在手掌,烦啦痴痴地注视陈余,目光茫然点头然后离开小院。生于诗书传家,自小钱财不缺的烦啦,忽然感觉手指几枚半开很是沉重,如果放在北平当学生时期,这些半开仅仅是他一天的零用钱。
烦啦走了,拎着红苕粉,手握半开瘸着腿走的飞快。他不像看见陈余,更不像回味刚才的无耻行径,心中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孟凡了你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诗书传家的阔少爷,有抱负的大好青年······
待烦啦走后,陈余将小院的木门关好。代表土娼的木牌哗啦啦击打木门,同时也在击打陈余的心,他想将这木牌丢掉或者烧了,可是这样小姑娘便只好用肉体再去换一块新的。
砸碎木牌,她会用身体去换,砸碎院子里的一切,她依然只会用身体去交换。陈余帮不了她,期初也想帮她,可帮一时终究帮不了一辈子······
收容站内。
众人围在天井旁烧火,看见陈余回来个个抬起头,寄希望他能带回猪肉。
“成望夫石了?”
众人看着出去后依然两手空空的陈余,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他们准备好了,就等猪肉、白菜、粉条的到来。陈余脸不红心不跳,走到房檐下取出香烟,身上没有火,便走到架好的火灶旁点烟。
一包烟瞬间被康丫抢走,一连取了好几根才罢休,蛇屁股拿着菜刀眼睛直勾勾看着,陈余无奈给了他一根。兽医咳嗽两声,陈余无奈又给他几根,一包香烟已经所剩无几,至于其他人······不好意思。
“咋地,今晚吃开水炖泉水?”
“闭嘴!”
康丫抽了一口烟,掏出了一小纸包的盐倒进锅,郝兽医拿出一个药瓶装的油,倒完之后还在锅里涮洗了一下。陈余呛了一声,众人才掏出私藏很久甚至极度不舍的食材。
蛇屁股嘴上叼着烟,拿着一截木棍在锅里搅动,没人在意嘴上的烟灰落入锅中,因为刚才有盐和猪油放进去。作为收容站里唯一有菜刀,身怀厨艺的他,蛇屁股毫不犹豫的掌厨,没人会怀疑一个广东人的烹饪水平。
“蛇屁股,你烟灰都掉进去咧。”看不过眼的兽医埋怨着。
陈余猛抽一口笑道:“呷得癞赖,长滴乖乖。”
“小混蛋!”兽医蹲在台阶上抽烟:“不说湖南话还好,一说湖南话就不是好话,湖南是鱼米之乡,怎生出你这个坏娃娃。”
第八章 “痛”!!!
作为表示,陈余掏出香烟,将本就所剩无几的香烟派发给阿译一根,烦啦这个不抽烟的家伙也抢去一根。接过陈余的香烟,阿译受宠若惊,他用一种加入帮派般的态度接过香烟,陈余肯定这个家伙加入三青团(三民主义青年团)都没有这么正式。
“我入伙,入伙!”
有个身影跑了进来,身上用一个破麻袋套着。自从上次绑了陈余后,第二天被追杀时,不辣就消失在收容站,这时候他抱着两颗大白菜跑进来。
不辣吹嘘着自己是如何获得白菜的,众人没有听,一心一意都在处理白菜上。
材料备齐,寻食组的成员也到齐,终于可以开始做饭,这无疑是最幸福的。
火光在炉膛下闪耀,迸发着属于自己的光与热,浓郁的猪肉香气弥漫在收容站,就连迷龙也走出仓库,站在屋檐下盯着看。
康丫几次三番想要揭开锅盖,但是蛇屁股一把菜刀横在案板上,老头子兽医拿着木棍见手打手,他没有威严,但是谁也不敢触霉头。溃兵中三个军衔最高的阿译、陈余、烦啦坐在地上,笑呵呵聊着天。
这是,闻到香味的李乌拉走来。康丫拿出作为准尉军官的威严,与众人一起将锅灶围成一团。
“有没有家伙,你们三个看着吃干饭啊!”康丫开始呼叫增援,一场白菜猪肉炖粉条的战役即将打响。
支援马上就到,烦啦拿起木柴顶在李乌拉脑袋上,可身为半个残废的烦啦根本不是李乌拉的对手。
“喔唏!喔唏!”不辣挥手赶着,这把陈余气笑了,湘人赶畜生才会用这样的口语。
蛇屁股率先冲了上去,但是瘦弱的他被李乌拉一把推开,滚落在地。李乌拉是个东北人,没有迷龙那样的一身腱子肉,但是比起南方人还是高不少。
要麻拿出川军团打仗不要命的风格,把自己当成棒槌顶在李乌拉胸口,然后子孙天被击,溃败倒地。至于康丫,这货一向是动口不动嘴,不辣畏惧军官不敢上,因为他唯一不怕的军官是陈余。
溃兵们依旧兵败如山倒,剩下的几个人怯懦的看着李乌拉走近锅灶,没人敢阻止他。于是陈余出场了,今日阿译已经风头无量,不能在让他抢光。
“忒丢东四省脸了,难道东北人都这揍性,九一八你咋没这样一股脑往上冲呢?”陈余也开始打起嘴炮。
听见着话,李乌拉脚步一怔,眼睛死死盯着陈余看,显然九一八触碰他内心绝对不可容忍的底线。
“你再说一遍?”
“说啥玩意儿!”迷龙小跑过来,一脚将李乌拉踢翻在地,一脚就将他踢飞过去。
刚才这话陈余是一石二鸟,寄希望能让迷龙出手,丢东北人脸这种事,迷龙绝对不会含糊。
看着倒地不起的李乌拉,迷龙吐出一口唾沫。“忒埋汰人了,东四省的脸都让你来云南丢,死鱼你骂的好,这玩意儿就得在九一八死在东北,害死不少人。”
倒在地上的李乌拉没有出声,眼泪从满是灰尘的脸划过两道痕迹,他似乎已经丧失哭的功能。
九一八是每一个东北人的痛,李乌拉的痛不会比任何人少,故乡之土沦丧十余年。本应该保护那片土地上的军人却来到最远的滇南,遥望天空,李乌拉和迷龙的家比谁都遥远,远到遥不可及。
每一个东北军将士都后悔,后悔离开故土,至此后他们用每一滴鲜血散漫整个国境。他们丢失家乡懊悔不已,于是乎发誓绝不丢失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不让自己有第二次后悔,至死方休,绝不退让!
稍后,迷龙拿着不要钱的酱油、罐头往锅里倒,众人眼巴巴看着那些珍贵的食物落进锅中。
迷龙大声歌唱,没有一个音符在调子上,可触动了所有人的怜悯心,这首歌不需要上调,因为每一个歌词都无处不透露着哀伤与憋屈。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迷龙唱着唱着,不经意间用衣襟擦拭眼眶,嘴里说着烟太大熏眼睛了。李乌拉趴在地上轻声附和,眼泪不停的流淌。
没人去戳破迷龙的谎言,以至于阿译有些后悔写出这个菜。
这不亚于在北平人面前说起城墙根下的豆汁;上海人面前说起人人皆爱的生煎馒头;湖南人面前说起早上必嗦的一碗米粉;山西人的老陈醋;陕西人的肉夹馍;河南人的胡辣汤;广东人的靓汤······
第九章 同去同归
端着破碗,陈余走到李乌拉身旁。
此时的李乌拉还是依旧趴在地上,脸上两道泪痕就像大西北的沟壑,亦如东北的二兴安岭,铭刻在他黝黑难看的脸上。
陈余踢了李乌拉一脚,后者立刻坐起身夺过破碗,将头埋在破碗中吞食,发出只有牲畜吃食才会发出的声音。
他似乎无感、无言、无物,只是用来自生物的本能来吞食食物。
陈余蹲下身轻声说道:“滇南的粉条子不对味,还是黑土地里长的东西吃得香。我去过东北,那里啥都有,白山黑水,好地方啊!”
“啊~~~呜呜~~~啊——!”
李乌拉吞食食物的本能停下,然后发出一声叫声,既有哀嚎、又有愤怒的意味。他停止吞食食物,抱着破碗大口起来,嘴里塞的满满当当的白菜猪肉粉条从嘴中掉出来。
哀嚎一声,李乌拉似乎找回一丝应该如何做人。他小心翼翼将从嘴中掉落的食物捡起来,重新塞进嘴中,迷龙做的白菜猪肉炖粉条很咸,齁咸齁咸的,可李乌拉吃的很仔细,不忘记咀嚼每一片白菜梗。
“东北的白菜猪肉炖粉条不是这样的,滇南的粉条子不好吃,大白菜也不甜。我们那旮沓的白菜贼甜,比糖还甜······”李乌拉看着空荡荡的破碗嘀咕。
“打回东北就能吃到了。”
“东北······”
陈余站起身若有所思道:“要整编了,东北离滇南可远,大不了再走一次,其实也不远。”
这次李乌拉没有回话,而是盯着空荡荡的破碗发呆。
没有管进入沉思的李乌拉,陈余走到火灶旁点起一根香烟,吞云吐雾般走进房间。
刚走进屋子,里面的怪味实在难以忍受,陈余也好些日子没有洗澡,大哥别说二哥,除了阿译长官身上找不出几只跳蚤外,整个收容站的溃兵就是一个完美的跳蚤虱子集聚地。
“给大家表演一个吃粉条子。”康丫端着碗,用脏兮兮的手指头捻起粉条放进嘴中,他吃进去又扯出来,着实惹人恶心。
众人看见他那耍宝样纷纷大笑不止,陈余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抽烟,迷龙躺在本应该是伤员躺着的病床上,因为床上到处都是鲜血和黑色污秽,这张床的伤员在早上刚刚埋掉,都是见惯死人的也没多大在意。
迷龙伸手将陈余抽了半截的香烟准备抢走,于是乎陈余只好给他一根好的,用自己的烟头点燃迷龙指尖的香烟。
一群人各自轮流耍宝,每天起床找食吃,吃饱了就耍宝斗嘴。你方唱罢我登场,轮到阿译长官时气氛已经落下不少。
阿译自信已经融入这个小圈子,于是乎站起身说道:“我给大家唱个歌子吧?”
“长官,自己人别开腔!”陈余打趣道。
阿译涨红脸,抱拳向众人表示感谢。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爱……”
于是,收容站歌王诞生。大家一致要求阿译闭上嘴巴,他的歌喉比起日军的掷弹筒还要刺耳,威力更胜。
‘砰!’
迷龙用力拍击木板,力气太大将木板拍碎,捡起一块就向阿译丢去。和阿译站在一起的烦啦拉了一把,不让阿译绝对会被迷龙打中,而阿译身为少校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忍气吞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嚎丧啊?鸡皮疙瘩都给老子整一地,你捡回来啊!”
给伤员喂完饭的兽医拿着盆子走出来,瞅了两眼放下盆子坐在木板上。杂碎们看着阿译吃瘪,迷龙大吼大叫好不快活。
一番乱态逐渐平息,这时兽医拿起盆子敲击几下,吸引住全部人的目光。得到足够的关注度,兽医开始沉默,这样的沉默让整个房间都沉默下来。
“我说一个事。”兽医咳嗽一声说:“我们要被收编了,就是最近的事。”
“扯卵蛋!”不辣第一个表示不信,这也是房间内大多数溃兵们的想法,引得哄堂大笑。
“扯你卵蛋。”
陈余捻熄烟头,“要收编了,早上我去渡口找我以前的部队,那里已经开始有人拉拢打过仗的老兵、识字的的兵。”
“官长,你莫得骗我。”
兽医没有笑,而是点点头认可陈余的话。“老汉我可不敢拿这种事骗人,最起码我是此地唯一的医生。”
“兽医~~~”屋子里的人异口同声说。
“兽医就兽医,随便你们怎么说,得病的是你们,治病的是我,就是说我是妇科医生都行。”
所有人都开始沉默,兽医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不讲口水话咧!今儿个有军官来找我,说是要了解调查溃兵们的身体健康状况,他还会再来,要找你们去打仗。”
沉默,依旧是无尽的沉默。陈余也不说话,任由沉默继续蔓延。
烦啦嘟囔一句,“小太爷不想去北边。”
“没说去北边,去的是南边,是缅甸。”
“屁——!”
要麻不屑道,“缅甸是远征军去得地方,嫡系去的,英国人帮忙,美国人出钱出枪,啥子都不缺,样样都有,轮得到我们这些人后娘养的?老子猜死鱼跑渡口就是找嫡系中央军,他想自个跑去远征军,他是找中央军滴。”
“所以嘛!”兽医叹气道:“老汉我没有骗人,真的要打仗了。”
刚刚受了迷龙侮辱的阿译出声,他想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因为我们刚打了一个打胜仗,连英国人都看得起我们。”
烦啦附和道:“阿译长官的意思是我们打了大胜仗,但是和我们这些杂牌军没有关系,到时和陈连座这样的嫡系出身有关系。”
“不是的啦!”阿译反驳道:“你这样不好乱说的,我没说陈连长坏话,你小子最坏啦!”
一直沉默的陈余出声,“我一开始也是杂牌军,湘军五十四军在徐州早就打折了,然后又在粤东折了一次。打仗打的好,谁都不敢看不起。”
“对哦。”不辣帮腔道:“我在湖南听说过,五十四军好多人全死球喽!死战不退,官长硬是要得。”
“说远咧!”
兽医适当出面岔开话题:“大概就是要补充兵源,要拿咱们补充兵源,就准是那边伤亡惨重,伤亡惨重就准是没有吵吵的那么大胜。敌军几个月就玩儿完啦,这种话鬼子说,我们也说,都信不得的。”
“就是整一堆炮灰,沤出了蘑菇的木头脑袋疙瘩才去!”迷龙用力坐起身发出巨响,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已经表达出自己的态度。
众人愣着,你看我、我看你,又看向陈余。他们都想去远征军,但没有迷龙那样的坚决,即使是炮灰也无所谓,远征军的炮灰大概比其他炮灰来的更好,反正是当炮灰的命,当个精锐炮灰也无所谓。
阿译如泥塑菩萨楞了一会,捂住脸痛哭。“我要去,我要带兵打回上海去,我要为家父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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