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个探长
陈余趴在桌上:“一碗粉。”
“军爷哪里来。”面摊老板很快就忙碌起来:“一碗粉,军爷好久都没来了,是去打仗了吧?南天门上一直打仗,我逢人就说,那是川军团再打,打了十来天才打下来。”
“我没在南天门上。”
“那也没关系。”
“在铜钹。”
老板手中晃悠面篓子的手停下,伸手便给自己嘴巴两耳光:“啥子白食,小老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人去铜钹看过,镇子都没了,都成了渣渣。
到处都是日本人的尸体,少说也死了几百个。听说有人把日本鬼子大官的脑壳砍下来,就埋在铜钹让咱们拿脚踩。不少人都去踩,明天小老汉把摊子关喽,也过河去铜钹踩那个日本大官的脑壳。”
“粉煮过了。”
老板一拍头:“砍脑壳死的,我给军爷换一碗。”
“不用了,端上来。”
坐在桌上,拿起筷子吃粉。粉煮过了,筷子一夹就断,陈余只好端起碗喝。
面摊老板絮絮叨叨的话语不断,陈余没搭话,他今天不想说话。现在他只想把耳朵塞住,把看见遮住,这样就不用看、不用听,也不用说。
一碗粉,陈余吃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也没有吃完,目光呆滞的盯着碗里剩余的米线。是时候该走了,一摸口袋,兜里除了一枚勋章便别无它物。
没钱。
陈余有钱,只不过放在团部房间的箱子里,和那些从兰姆伽买来的书籍放在一起。抬头张口想说挂个帐先,可是看见老板正在用炉火热他的杂粮馒头,脚上草鞋把脚底的老茧磨出血痕,陈余就不想张口了。
干坐着,眼睛望向四周过路的人,想找一个认识的人帮忙付钱,可是好像一个都不认识。认识的人,有些死了,有些则根本没有钱,有些则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在这里。
掏出兜里的勋章,陈余丢给老板。
“没钱,拿这个抵账。”
接过勋章,老板看了又看,恭恭敬敬把勋章放在桌上。
“军爷,要不得。这上面是金子做的,哪有吃碗粉要金子的,而且吃碗粉说啥子钱不钱,军爷你是个好汉子,不给钱也能吃,就算天天来吃都可以,小老汉收你一个铜子都天打雷劈。”
陈余站起身没看那枚勋章:“给你就拿着,走了。”
“使不得,军爷你拿走!”面摊老板追上来。
拍了下枪套,陈余盯着老板看。
老板就站在哪里发呆,看见桌上的勋章,又看见浑身是伤缠绕绷带的陈余。起身离开,陈余用衣角剔着指甲里的黑泥,不说话往前走。
路口处有一个人小跑过来,抓起桌上的勋章,用力塞进陈余的口袋。
她流着泪,从兜里抓住几张起了毛边的国币丢在桌上,回头对面摊老板说:“我有钱,我帮他给。”
“这是你拿命换来的,就这么给了,一碗面就把你拿命换来的东西抵账了?”
陈余注视着她:“我回去拿钱还你。”
“我不要!”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站在原地,眼瞅着杨夏冰往自己兜里塞,力道不算大,可陈余被轻飘飘的推倒在地,呆呆的坐在地上。后者擦干自己眼角的泪痕,看着陈余又哭起来,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只是一直在哭而已。
“我晓得你嫌弃我,你们过江打仗,尸体一车一车的往外拉。我站在城外天天等,左等不见人,右看不见尸,还以为你死的连渣子都没得。死了也好说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大起胆子去你们川军团,可是没一个人晓得你在什么地方,他们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死了。”
陈余想冷静的安抚面前的人,尽量做到不以为然,最后只能推开她,用没有伤的手撑起身子。
“我······”
擦干眼泪,她梗咽着说:“看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钱帮你给了,你一身的伤,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你一直跟着我?”陈余问。
“从你进城就看见你了。”
陈余局促不安:“看见了,我拿枪······”
“嗯。”她点头说。
“我真该死。”
忽然,她像是变换一个人格一样,张牙舞爪全然不顾仪态:“谁说的,那个王八蛋敢说一句话,老娘撕了他的嘴!没卵的家伙才躲家里抱堂客,又卵真刀真枪跟日本人干仗啊!
你看你,连日本人都打不死你,就更不应该死。”
“扑哧~~~”
看见她这般模样,陈余忍不住笑出来。或许是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不合适,她也红着脸笑起来,搀扶起陈余的肩膀往前走。
鼻尖传来幽香,一缕微风从身后吹过,长发拂过陈余的脸。目光在她身上徘徊,耳边传来她喋喋不休的家常话,无非就是说攻克南天门后,禅达百姓当天是如何庆祝。
在此刻,陈余开始羡慕她那年轻的灵魂和身体,这具崭新的灵魂,让陈余羡慕。他知道为什么烦啦喜欢小醉,却有时候避而不见,那是出于对自己的嫌弃和痛恨。
“等伤养好了,我还要去龙陵、去缅甸。”
杨夏冰愣了愣点头:“生死给我带个信,晓得还有人记着你。”
陈余也点了点头:“好,我记着。”
“你的书还放在我家,要不顺带拿走,我又认识不太多字,看不明白。”
“没把当炉膛纸给烧了?”
杨夏冰皱起秀眉:“多可惜烧了,你拿钱买的。”
“我以为你会把书烧了。”
“烧书天打雷劈,我可不做那事。”
陈余哑然失笑,路过街头远远的看见团部大门,停下脚步,感受飘散而来的幽香。
“行啦!就送到这里,书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有空下次再取。”
“下次是什么时候?”她认真的问。
“等着吧,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或许等我打完仗,说不准。”
松开手掌,撩起散落的发丝,她对着陈余盈盈一笑:“嗯。你打仗小心点,别冲在最前面,前面有的人冲,你躲后面些。”
陈余失笑:“你这是要我贪生怕死啊?这可不行,你挺好的,找个好人家吧。”
杨夏冰黯然失神:“被人赶出来后,我发誓就算饿死都不给人当小的。他们知道我之前是做什么的,没人敢要我,有也是奔着我这身皮肉和钱。
时常有人晚上敲院子大门,我不敢出去,只能拿着刀子躲在屋里。”
取出虞啸卿给自己的六轮手枪,陈余递给她:“拿着,万一事不可为,保忠节用。”
“去你的乌鸦嘴,保你全家。”
她没拿枪,只是对着陈余一顿臭骂后气呼呼转身往后走,结果越想越气,明明都走了半条巷子又倒转回来。三步并作两步,猛地抱住陈余。
“我怕那些人!要是你不管我,说不准哪天晚上我就被人撞开门,你什么时候回来,给个实话。南天门上打仗我就害怕,害怕你回不来。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我就是怕那些晚上敲我门的人,我只想找一个能靠得住的,谁叫你那么好。”
陈余望着抱住自己的人说:“我回团部看看仓库里有什么,今晚我扛挺机枪、迫击炮啥的去你家?”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吃猪头吧
躲在一堵沙袋堆积成的工事后面,陈余目送她离开,看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前走。
此生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一天能像她那样青春,憧憬对未来生活的幻想。上辈子按部就班的生活,每天过得充实,幻想能有用武之地。现在有了,可又期望后人不需要这样的用武之地。
到了这辈子,连续数年的溃败和逃亡让自己不相信,整具身体在无尽的失望与忿恨中无力挣扎。随着能做些事情,即使很小,但也算是能做些事情,性格也在岁月变迁暴戾起来。时间会改变一个人,曾经陈余不相信,但现实在改变他。
伸手拭去眼角不存在的泪花,此刻多么希望能像恋人那样呵护关爱,娇宠她。在她害怕时挺身而出,似乎很美好,也的确很美好。
抬起头环视许久没有来的院子,似乎没有改变,只是少了许多人而已。
团部门外的牛栅栏里,一头水牛屈膝躺在栅栏里,随意拍打着尾巴驱赶蚊虫。
团部变了,少了些杀伐气息,多了些生活味道。瘸着腿的麻圆拄着拐杖,拿起牛栅栏外的一捆青草喂给水牛,笑呵呵的看着日渐肥壮的水牛。
麻圆没有穿军装,而是穿着一身滇南地区的藏青色土布衣服,脑袋上倒是戴了顶没了帽徽的军帽。
起身走进团部里,麻圆看见陈余回来,拄着拐杖急忙跑来。
走进大门一看,里面果然变了副模样。之前充当团部指挥部的厅堂,里面摆放着七八台老旧缝纫机,致残伤兵们正在用缝纫机裁剪衣物。
短短半个多月,这里已经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
麻圆告诉陈余,川军团已经更换驻地,所有人都离开这里,而这里则留给这些致残士兵生活居住。虞啸卿还来视察过一次,很满意川军团对于致残士兵的善后处理,并且给了他们第一笔订单,裁剪一批军服和衣物。
量很小,但也足够这些人忙的了。麻圆他们退役了,唐基大发善心给他们发放了一笔退伍费,每个人十块钱,国币。
走进自己曾经的房间,里面的已经有人居住,自己的个人物品摆放的整整齐齐,放在角落盖上帆布。
麻圆想解释来着,陈余没想让他解释。既然川军团已经离开这里,那么自己也应该离开,去寻找川军团。
掀开帆布,一个老旧英式行军包,外加一捆书,这就是陈余的全部家当。之前发的军饷还在,麻圆他们没有动一分钱,也不会动。
在一个断手断脚的残疾人帮助下,一个伤兵背上行军包,提上一捆书走出大门。
陈余回头看了一眼川军团团部大门,里面的人都走出来。在一群残疾退役士兵中,作为伤员的陈余是身体最完好的一个。
“长官,你是个好长官。”
陈余微笑道:“好好活着,该帮衬就互相帮衬,以后的路就得靠你们自己走了。”
麻圆瘫坐在地嚎哭,这个来自于四川的青年学生,中学退学从军,他今年才十七岁。当兵一年半,其中有一年都是作为伤员活着,退役前是个下等兵。
很难想象,这些人中有半数都是读过书的。前半生学习的礼义廉耻、数学国文、科学物理等,在从军的半年多时间内没有用武之地,而学习几个月如何使用缝纫机和裁剪衣物,将是他们后半生的依仗。
步履蹒跚走出早已不是川军团团部的院子,陈余每走一步越发难行。
麻圆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和生活,可是自己又将要前往何方?
去西岸找驻扎在铜钹的阿译,还是在禅达城里漫无目的游荡,首先要离开这处充满回忆的院子。
离开这里,往前方的街道路口走。
转过几个街角和巷口,陈余回到面摊老板哪里,从兜里掏出一枚半开丢在桌上。
“刚才她给你的钱退给我,这是我的面钱。”
老板一头雾水,但还是拿起桌上的半开,找回之前的国币,顺带给陈余找了五毛钱国币。半开和国币的价值,在日渐许久的战争中差距越来越大,一个是硬通货,另一个则是贬值飞快的纸币。
“军爷,你要去哪儿嘛?”
拿过钱,陈余回头望了下那个人出现的巷口,迈起步伐往前走。在禅达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中找到她的家,实属大海捞针。
走到口路,陈余又倒转回来,面摊老板就这样看着他,伸手望前面巷子一指。
“把着右手转三个口子。”
陈余扭头看向他,那里陈余知道,不是一个正经女人居住的巷子:“你知道她住哪儿?”
“军爷不是找女子耍?”
“滚尼玛的蛋,老子把你面摊子给掀了!”
气呼呼提着书,陈余扭头离开面摊。以后再也不光顾他的生意,这是陈余决定给他的最大处罚,想了想也只能这样发泄怒气。
走在街面上,禅达生活市井气息浓郁,同样浓郁的还有或坐、或躺、或睡在街边无处可去的溃兵。
仗打赢了,这不应该是南天门撤下的士兵,而是跟曾经的自己一样,是从遥远的内地败退而来的士兵。看着那些士兵,估计又是一场大败,或许是一场场小败汇集成的溃兵。
在一家自己曾经当买过毛瑟枪的当铺门前,陈余看见了她,此时的她拿着一笔散乱的纸钞放进口袋。
这个家伙说谎了,被人赶出来后她的生活并不容易,现在得靠典当物品来生活。她说饿死也不愿意当别人的小妾,这不是情感迸发所说的话,而是她正在面临的危机。
她也看见陈余,面露羞涩不想让陈余看见她此时的窘迫样,在她身后,那些人吸引住了陈余的目光。
丧门星和不辣两个人,抬着一个剃毛的大猪头走在路上,身后还跟着瘸着腿的烦啦,还有正在和张立宪掰扯的死啦死啦。要麻背着一个竹篓,竹篓里面放着一个白色布袋。
陈余将手里的书放下来,后面的那群杂碎发现了陈余,也停下脚步。
“好像死鱼嘞?”不辣发出疑惑。
烦啦定睛一看:“是死鱼,他怎么在这里?”
“我们把他丢在医院,自己吃猪脑壳,他闻着味找来了?”
“你当他是狗肉?”烦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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