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 第350章

刘备正色道：“备打算在并州或者河东郡挑选一处合适的地方，划归南匈奴所部，就此定居，不再迁移，永久在此繁衍生息，大单于如何看待？”

“永久定居？”

于扶罗有些惊讶地看着刘备。

这……这不是南匈奴的梦想吗？

能够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在一片土壤肥沃的地方定居，繁衍生息，一边从事农耕，冬天缺衣少食的时候还能顺带去周边打打秋风，这不是南匈奴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刘备这是……

要当大慈善家？

所以不说于扶罗，连一旁的张燕闻言，也是有些惊讶地看着刘备。

刘备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他知道。

“对，永久定居，不过并不是和之前那样，我是希望，能够把南匈奴现在所有的部众全部编入并州或者河东郡的户籍，包括大单于你本人在内，全部编入户籍。”

刘备面色温和地看着于扶罗：“这样一来，则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汉与南匈奴之分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定居在一起，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大单于以为如何啊？”

于扶罗愣住了。

一边旁听的张燕也愣住了。

这……是永久定居？

不是吞并吗？

这是要彻底让南匈奴不复存在吗？

张燕看了看刘备，立刻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就和没听到这些话一样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而于扶罗则是在刘备的话说完之后就一直处在一个震惊的状态之中。

说老实话，在此之前，于扶罗虽然也对自己的命运有过一些设想，但是总体来说没有超出过曾经光武帝刘秀对匈奴所部的安置方案，继续居住在更加方便汉朝廷监视和利用的地方，但是待遇还是存在的，族群还是能保证的。

可是刘备的方案完全超出了他的设想。

这是要彻底让南匈奴的存在消失吗？

作为一个族群，南匈奴会就此被汉帝国完全吞并吗？

于扶罗久久无法开口回应刘备的询问，这让刘备觉得很奇怪。

“大单于，南匈奴之前作乱的原因不就是因为频繁被征召作战，所以才反叛的吗？既然不愿意频繁被征召作战，那么就干脆的编入大汉户籍，实施郡县管理。

如此，自然不会被频繁征召作战，可以安心耕田种地，只需要和大汉的其他郡县一样服役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担心全族出动之类的事情。

如果不能实施郡县管理，还要居住在大汉境内，那么就要接受最开始的任务，大汉不是平白无故就会让出土地给你们居住的，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平和的生活从来不是平白无故就能拥有的。”

刘备松开了于扶罗的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于扶罗。

“大单于，粮食，房屋，土地，安逸的生活，这从来都不是每个人天生就有的，不付出一些辛勤的劳动或者其他的代价，就不可能拥有这些，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南匈奴又不想为大汉出力征讨，又想要肥沃的土壤，温暖的气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事？大汉又不亏欠南匈奴，也没有任何对南匈奴的索取，如果南匈奴还是秉持原先的想法的话，那么……”

刘备俯下身子，微笑道：“本将军可能就要请大单于带着您的部众离开大汉疆域，返回匈奴的龙城故地了。”

返回故地？

匈奴的故地早就不是匈奴人所有的了，鬼知道龙城故地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大概现在不是被鲜卑人占据，就是被其他一些不明所以的家伙占据。

当年匈奴南北分裂，没有进入汉境匈奴部众被窦宪带兵消灭，然后向西窜逃，早就没了踪影，草原遂被鲜卑人控制，如今除了生活在汉境内的匈奴人，草原上几乎已经没有匈奴人了。

让这些已经习惯半游牧半农耕生活、甚至是农耕属性更大一些的南匈奴部众离开汉境回归草原，不就等于谋杀吗？

回的去吗？

回不去了！

于扶罗浑身一抖，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备：“大将军，吾等部族百年前就已经居住在汉地，早已忘却祖辈是如何过活的，如果离开汉地返回祖地，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那还是原先的选择啊。”

刘备直起身子返回了自己的座位，施施然坐下，轻描淡写道：“眼下大汉武力强盛，已经不再需要南匈奴部众提供武力支援了，大汉的军队已经可以完成全部的军事任务。

所以眼下大汉最需要的，就是一群能够种植粮食并且为大汉提供赋税的户籍人口，如果南匈奴不愿意，那么就只能离开大汉国境，如果自己不能离开，那么……”

刘备身子前倾，一脸莫名之色地盯着于扶罗：“大汉军队会勉为其难的帮助南匈奴部众离开大汉的疆域。”

于扶罗浑身僵硬，并且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刘备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南匈奴部众不答应他的要求，或者不愿意主动离开汉境，那么，迎接他们的，就是汉军的围剿。

事实上刘备给出的条件已经非常优厚了，对于这些对汉帝国已经没什么作用的人来说，如果不能提供价值，就没有留居在汉帝国境内的资格。

于扶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说些没什么意义的辩词。

“大将军，吾等居留汉境已经百余年，这是大汉光武皇帝允许的，难道您不认同吗？”

“光武皇帝确实留下了你们，但是也要求你们为大汉而战，可你们不愿意。”

“现在是愿意的，不愿意的已经被您击败了！吾等部众愿意为大汉作战！”

“但是我现在不需要了，我的军队足够强大，留下你们已经没有意义了。”

刘备摊开双手：“大单于，你见过我的军队，你觉得你能打败他们吗？”

于扶罗无言以对。

旁听的张燕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南匈奴肯定打不过刘备的军队。

所以得出结论——留下南匈奴，已经没有必要了。

于扶罗无力的低下了头。

刘备只是笑了笑。

“大单于，你应该好好想想，我所说的是不是有道理，你们留下来，编入户籍，成为汉人，接受朝廷的治理，那么所有人都能活下来，都有粮食吃，都有衣服穿，还能住在房屋内，不受风吹日晒雨打。

如果你们选择离开，草原上可没有那么多的土地让你们耕种，也没有现成的房屋给你们居住，更没有强大的军队保护你们，你们需要面对的，是未知的风险，和全部死在草原上的可能性。

和全部丧命做比较，留在大汉做汉人，就真的那么差吗？你们就真的那么执着于匈奴人的身份，而不愿意做一个汉人吗？我不认为你们有什么坚持的必要，这个选择，似乎并不困难。”

于扶罗抬头看了看刘备，脸上满是仓惶无措的神色。

“大将军，这……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出来的决定，我……我没有办法在这里给您一个答案……”

“这就不是我要关心的事情了，大单于，我既然喊你一声大单于，当然代表我是在和你谈论问题，而不是和其他人。”

刘备微笑道：“最难对付的那群反对者，已经死了，或者成为了官奴，那么接下来这群态度温和的人，如果你也不能驾驭，那么，你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单于呢？乃至于之后的事情，我都要重新考量了。”

于扶罗的心情顿时更加沉重、破败。

“大将军，吾等部众……一定会忠心耿耿的，吾等……”

“我不关心这些，我只在乎，你们是匈奴人，还是汉人。”

刘备打断了于扶罗的话语，给了他最后的沉重一击。

于扶罗彻底绝望了，他知道，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争取一个他们想要的未来了，作为弱者，在强者面前，是没有主动争取的资格的……

不，他还有选择。

他可以选择接受，或者被迫接受。

该怎么选择呢？

第六百二十九章 我会先让肉食者流血

软弱的于扶罗知道自己看似有选择，实则没有选择。

他如果不答应，南匈奴就会迎来真正的终末，而他也将失去全部的荣华富贵。

他舍不得自己的性命，也舍不得自己的荣华富贵。

“大将军的意愿，我知道了，我会和族人商量，一个月内，会给您准确的答复。”

“七天。”

刘备微笑道：“我没有一个月的时间陪你们纠结，七天，从今日开始算，七天之后，如果你们不给一个准确的答复给到满使君，那么，满使君就会自动认为南匈奴要与大汉作对，要做我的敌人，那么结果，你知道的。”

于扶罗脸色一变，然后露出了极为惊恐的神色。

“大将军！我现在还在雒阳！返回部族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啊！”

“所以啊，大单于现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刘备笑道：“留着等我请大单于吃晚饭？不着急，等你们都是汉人了，再请也不迟，到那时，我一定会准备大餐请大单于享用的。”

于扶罗无话可说，一阵动摇之后，猛然站起身子就往外面狂奔，还因为跑得太快，一个趔趄摔了一个狗吃屎，然后来不及喊疼，赶快爬起来接着往外跑。

只留下了一脸唏嘘的张燕。

和刘备作对，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这一点，张燕已经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

“张中郎将，虽然你也是汉人，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早一点把山上的事情办完比较好，你说呢？”

刘备笑眯眯地看着张燕。

张燕顿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大将军所言甚是，属下立刻返回黑山，待事成之日再来向大将军报喜！”

张燕站起身子，向刘备深深一礼，然后大步流星离开了大将军府。

于扶罗和张燕一前一后快马奔驰离开了雒阳城，一路向北，星夜兼程。

而以解决并州问题为契机，刘备自己想了想一些事情，随后便下定了决心，然后找到了卢植，和他说了一下这件事情。

卢植觉得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刘备在清算了今文学派之后，就会立刻推进第一阶段的度田工作，毕竟以刘备目前的威势来看，他想要推动什么政策都会有人愿意响应的。

但是刘备却选择先从奴隶的角度入手。

“我以为你会直接开始着手度田。”

卢植给刘备倒了一杯饮料，低声道：“玄德，你怎么想着要从奴仆之事入手呢？这和度田比起来，只能算是小事吧？度田才是真正大事。”

“老师，度田是大事，但是奴仆之事也不是小事，甚至可以说是度田之前的先锋前哨战，老师，您知道大汉全国的奴隶数量大约是多少吗？”

“多少？”

卢植询问道：“这我倒是没有注意过，不过数量应该不会少，三百万还是会有的吧？”

“不下于八百万。”

卢植一愣。

“八百万？那么多？”

“这还是保守估计，甚至有可能不少于一千万。”

刘备缓缓道：“而且奴隶人口大部分都是青壮男女，都是能够用作壮劳力的人口，但是卖身为奴之后，就不再是官府户籍上的人口了，劳动产出也无法缴纳赋税给官府，全都肥了他们的主人。

您想想，如果能把这部分奴隶人口给释出，回归官府户口，能给大汉带来多少壮劳力？并州、幽州这样的地方，人口流失严重，地广人稀，乃至于冀州，都是可以引入大量人口去开垦荒地的。”

卢植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面色严肃且认真。

他认真的想了想。

“倒也是这个道理，此前我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真的有那么多奴隶的话，似乎是应该好好的整治一下了，朝廷规定的奴仆数量，怎么可能增加到八百万以上呢？”

“这些奴隶基本上都是在田地里办事的，所以限奴令，就是在限制地方豪强大族扩张土地，这基本上可以算作是度田的前期准备了。”

刘备缓缓道：“掌握奴隶最多的除了官方和大家族，地方上的那些土豪也是大头，他们没什么官职，没有官面上的关系，但是掌握很多土地和财富，一家一户就能有数百上千奴隶。

靠着这些奴隶，他们不断掌握更多的土地，土地越是掌握在他们手上，就会有越多的自耕农户破产沦为他们的奴隶，朝廷的税收就更少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对国家的伤害非常之大。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之前历代先帝都曾试图限制豪族蓄奴数量太多，光武皇帝当年连续七次下令释奴，也是因为这个道理，奴隶太多了，整个大汉国都会为此受到损害。”

“嗯，确实是这个道理。”

卢植严肃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玄德，你打算怎么做？”

刘备把自己的想法和卢植说了一下，卢植听后，盘算一阵，低声道：“既如此，你可要做好有人武装对抗朝廷政令的准备，朝廷政令你是能发布下去，但是执行的如何，还要看地方上的对抗烈度和官员的看法。

照你的说法，拥有奴隶数量最多的往往也是官员本身的家庭和官员所属家族，你若是颁布限奴令，对他们有所损害，他们对你的政令阳奉阴违也就是不可避免的，届时，最好的结果也是和光武皇帝的度田一样。”

“老师，这是自然的，一定会有人反抗，但是说点犯忌讳的，其实我的处境要比当年光武皇帝的处境稍微好一点。”

刘备微笑着看向卢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