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清蒲松龄曾做注解,即使是小恩小惠,也应当帮助他人,以证明自己的贤德。“虽小惠亦当助人,以效贤”。)
说完,李善长当着众人之面,深深拜下,额头碰在冰冷的地面,“臣请皇爷下旨,南北分榜。再有,补录北榜,以安天下学子之心,以显朝廷之公允。”
张鶴怒道,“南北不同录,何来的公允!”
大明建国十八年,但科举只有两次。
上一次,已是出了不大不小的岔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岔子,科举停了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间,无数学子,翘首以盼。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努着嘴巴,缓缓的开口,“你说南北分榜与补录北榜,且不说北方学子如何,在南方这边,可是得罪人的。这种得罪人的差事,有人愿意去做。”
李善长抬起头,神色坚定,“臣久受大明厚恩,正思如何报国。今有此例,臣愿往。”
堂下,议论纷纷,持疑之声不断。
若放在以往,李善长绝不会同意南北分榜。倘若朱元璋执意时,李善长也是闭嘴不谈,不轻易的表达自己的立场。
而且,自李善长被赋闲在家,在天下学子之中,已再无当初的威信。
朱元璋咧嘴一笑,拍手道,“好,那咱就准了你。可你得记得,若是做的不好,咱可是要问罪的。再但凡有一个学子,到咱面前说你的不是,咱也饶不得你。”
顿了顿,朱元璋冷冷的看着其余的人,“你们既然没人想着,替咱分忧,咱不追究。可若是有人胡编乱造,说李善长的不是,斩立决。”
这时,便没人再说话了。那些始终反对南北分榜的,也都是闭嘴不言。工部的李兴之,皱起眉头,又很快释然。
“李大人,咱们再谏吗。”有人问道。
李兴之戏谑笑道,“谁爱谏谁谏,反正我不去了。这谁瞧不出来,分明是韩国公与陛下,做戏给咱们看呢。实际上,两人说什么,八成都是先前商议好了的。”
张鶴面色凝重的看着前方,薄薄的两片嘴唇,上下抖动。
直到李善长说完最后一句话,张鶴突然跪爬着到最前头,大声叫着,“陛下,不可!历朝历代,从无南北分榜的先例。北方战事不假,可他们举考不佳也是真。若是开此先例,朝廷往后,乱套了呀。”
说着,张鶴掩面痛哭,“陛下,万万不可开此先例,这是亡国的先兆啊。”
朱元璋大怒,突然的暴起,快步走到张鶴面前,冷声问道,“你刚刚说啥,你再说一遍。”
张鶴抬头,双目通红,拼命的摇头。
“咱问你,你刚刚说的啥!”朱元璋也是怒目圆睁,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将张鶴先杀之而后快。
见张鶴还是不说话,朱元璋在人群之中,随便拖拽出一人,厉声喝问,“咱问你,他刚刚说啥了。”
那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回...回陛下,他...他刚刚说...说了,亡国之兆。”
朱元璋大笑,拂袖转身,“好好好,亡国之兆。咱定下的规矩,倒成了亡国的原因了。那是不是,咱立下的大明律啥的,这都是亡国之兆了。”
突然的转身,“来人,把他拖出去,给咱剐了!用小刀子,一片一片的,把他的肉割下来。”
张鶴痴笑着,任凭殿前军把自己拖走。
朱元璋怒视着堂下一群人,“你们之中还有谁,觉得南北分榜行不得的。咱记得,前些天,不老少的。咋的,今儿都缩着脑袋。”
“看到张鶴被拖走了,你们怕了!咱觉得,你们与张鶴相比,更没骨气。”
朱元璋长出一口气,声音太大,嗓子都略微的疼痛。坐在龙椅上,一只手重重的拍在龙椅把手上的龙头。
“咱说过,吴王代行太子事。先前,太子是监国,那吴王便也是监国。咱看到了,你们不听咱儿子,不听咱孙子的话。你们要逼咱,让咱过的不舒坦!”
“毛镶!”
不知从何处,毛镶蹿出,“皇爷,臣在。”
朱元璋伸手指着底下一圈,“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里头的人,凡是张鶴同乡、同党的,一律抓着去砍了。还有,前些日子,你报给那些与张鶴密谋的,也一并抓了。咱杀了一辈子人,刚消停几年,你们也不想让咱清静清静。”
“当年,胡惟庸也是这么逼咱,也是这么不让咱清静,咱收拾了他。现在,你们也不让咱清静。既如此,咱们就好好的掰扯掰扯。”
底下,锦衣卫奉旨拿人。原本站的满满当当的奉天殿内,被锦衣卫抓去了近一半。
朱元璋轻轻闭上眼睛,“还有谁,也觉得咱做的不对的。”
没人再敢说话,一片的寂静。
身边的同僚,刚刚还口若悬河。现在,就已经被锦衣卫给拖到不知何处去了。
过了许久,朱元璋再开口,“行了,就这么着吧。咱累了,退朝。以后,再有提这件事的,也别来见咱了,毛镶你直接抓着。咱是许久不杀人了,可别以为咱不会杀人。”
“说咱暴君的,说咱不近人情的,咱都认了。咱还是咱,杀你们,咱从来不带半点的犹豫。谁让咱不痛快,咱就让他一辈子不痛快。”
第239章 新账老账
朝会散时,李善长摸着栏杆扶手,下了御阶。直到再出来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是一片湿凉。
里衣,黏在后背的皮肤上,身上散发着隐隐约约的汗腥味。
“韩国公,您留步。”
李善长转身去看,兵部尚书唐铎,加紧几步追上,与李善长并排一块儿走着。
兵部尚书唐铎,洪武三年进士,二甲第十三名。因写的一手好文章,入得兵部,初时只去写各省往来军报,呈报与朱元璋。
后因得徐达赏识,入转入兵部武选司。只几年,便为侍郎。今年年初,为尚书。
他也是六部之中,唯二的那个,站在武将勋贵这一边的。
“韩国公,您留步。”
唐铎又叫了一声,表情谦恭,“韩国公,下官可着实是没想到,您竟然能在今日的朝会上,一语定乾坤。先前,开国公与下官说。韩国公您,保准的会站在咱们这边。如今看来,果不是戏言。”
听着这句半恭维的话,李善长无奈的摇摇头,“身不由己,何来的一语定乾坤。”
唐铎笑道,“韩国公,您今日这句话,可比被皇爷收回去的那张铁券管用。”
四处看一看,唐铎放低声音,“下官说句大逆不道的,皇爷年纪大了,保不准自己还能有几年。于是,皇爷得想着,给自己的儿子、孙子,预备着几个能用的大臣们。”
“太子有了,可吴王还没有啊,皇爷可是始终放心不下吴王。您今日几句话,可是给贵公子,收了一张铁券啊。”
李善长屏气凝神,“这话,谁让你来说的。”
唐铎竖起三根手指头,“您说,下官说的对不对。只要皇爷下定决心留给儿子孙子的,这不比那铁券管用?韩国公,咱们终究是臣。为国,也得为君不是。为臣之道,您可是比下官,清楚太多了。”
正思考着,大狗跟着下了御阶,冲着李善长行礼,“韩国公,皇爷有旨,请您过去说话。”
李善长告辞唐铎,跟着大狗进去。
刚刚几句话,似乎更是坚定了李善长的内心所想。人到七十古来稀,年已七旬,便无惧于生死的。
但李善长,也心底害怕。害怕自己的儿孙,被人清算。
说到底,他信不过朱元璋。不相信朱元璋,能放过自己的儿孙。与其寄希望于朱元璋,不如去信一次朱允熥。
打定主意,李善长步子加快。
“臣,参见皇爷。”
此时,朱元璋正背对着李善长。刚刚在朝会上的一通发火之后,朱元璋有些失力。坐在藤条椅上,静静的看着前面。
听着李善长说话,朱元璋慢慢的回头,“百室啊,坐吧,和咱说说话。”
李善长小心翼翼的坐下,只挨了半个屁股。整个人,如坐针毡。面前的茶水,似乎是早已经倒好。一点的雾气,都没有升起。
两位老人,互相面对面坐着。
彼此都觉得,对方老了许多。尤其是李善长,完全的一副垂死之相。整张脸,都没有生气。
“伯仁去了,天德也去了。咱们原先四个,现如今就剩两个了。想那时候,咱们为了今晚吃啥,绞尽脑汁。如今呢,个个都是富贵人家了。”
朱元璋叹一口气,“武靠他俩,文靠你。咱不得不承认,没你们仨,咱取不了这个天下。说不定,这个时候,咱的尸首,应该是在鄱阳湖底下,给泡着呢。多少年了,估摸着已经成白骨了。”
李善长舔一舔嘴唇,目光凝重,继续听着朱元璋往下说。
“当初,最开始就跟在咱身边的,现在不剩几个了。这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咱呐,老了。信不得旁人,就信咱们这些老伙计们。也就是祝你们,咱才能说上几句可心的话。”
说完,朱元璋伸出手,在李善长的后背,重重的拍了两下。
“除了你们,咱都不晓得该信谁。”
李善长顺着话往下说,“皇爷,臣比开平王、中山王多苟活几年。得皇爷信任,臣之幸也。”
朱元璋忽然的扭转话锋,“咱能信你嘛。”
话中带刺,李善长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的,额头冒出细汗。手心,也全是汗水。
“臣为皇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元璋看着李善长不停躲闪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咱问你。你弟弟与胡惟庸,啥时候纠缠到一块儿的。还有就是你,究竟是不是胡惟庸一党。”
顿时,李善长满头大汗,呼吸加重。
跳开椅子,双腿跪在地上,“皇爷,臣死罪!”
朱元璋依旧看着李善长,“你先告诉咱,你弟弟与胡惟庸,是个什么关系。还有,众人皆言,你韩国公才是胡惟庸谋逆的主犯,这是真是假。”
李善长抹起眼睛,痛心疾首,“回皇爷,臣那胞弟,确实与胡惟庸走的很近。两人经常在一块儿,密谋着谋逆之事。这臣,一开始并不知。而臣与胡惟庸,绝非同党,请皇爷详查。”
声泪俱下之际,李善长痛哭流涕,“臣自幼,疼宠胞弟。虽然如此,臣亦不准他违背大明律。臣请旨,亲拿李存义。”
朱元璋突然的笑了,“罢了,咱就是问问。拿人,就不必了。胡惟庸死了那么多年,纵使李存义确实与胡惟庸有勾结,那便也罢了。吴王也和咱说了,“过去这么久,就罢了吧。”
说话时,朱元璋笑着看向李善长,“既然咱孙子也替你求情,那便罢了。”
李善长连忙谢恩,“臣谢皇爷。”
朱元璋摆摆手,“别谢咱,以前咱儿子护着你,现在咱孙子也替你说话。这些,你自个儿记着。可往后,要是让咱再听到、看到,你和咱儿子、孙子,再摆你以前那副臭架子,咱就和你新账老账一块儿算。”
“咱先前说,让你儿子去吴王府当差。挑个时候,让他去吧。往后,武有蓝玉,文有你。咱这心里头,安心。”
第240章 殿试
洪武十八年五月初二,天刚是鱼肚白时,数百学子,齐聚于奉天门外。一杆笔,一方砚,成了他们今日的必备所需。
学子们互相道喜、攀谈。
今日过后,国榜发时。得以高中的学子,或进翰林院,或奉旨往地方。但无论去往何处,他们都将是同窗。
众人心里清楚,往后的日子,他们将互相帮助扶持。
一道鞭响,学子们齐齐的站好,等着第二道鞭。左右太监,将学子们围在中间,只留出一个小口,供迟来或未来的学子进去。
“第一通鞭响了,你不能进去。”
学子急了,天不亮时,他就从城外赶往城中。因家中无势,他连城中驿馆都住不得。只得在城外一废弃城隍庙,勉强的过活。
晚上看书时,拿出烧了半截的蜡烛点上。也不敢看书太久,以怕蜡烛烧尽。
城外泥泞,路不好走。一双草鞋,陷入泥中,就难以拔出。因此,在路上耽误了许多的时辰。待入城时,天已大亮。
“公公,学生苦读圣贤,若是不中。倒也罢了,可被挡在门外,学生如何甘心。”
学生咬牙,冲着太监跪下。
心有不甘,却亦知进退。再如此僵持下去,恐怕连这奉天门都进不去了。
太监笑道,“你贪睡迟来,与杂家有什么关系。皇爷有旨,大明有律,迟到者,不得进去。”
学生急忙辩解,“可大明律有言,三通鞭后,方不得入场。这才第一通鞭,学生如何迟了。烦请公公行个方便,放学生进去吧。”
左右有人提醒他,“给公公塞些银子。”
“学生哪有银子。”学生涨红了脸,在打着补丁的衣服里摸来摸去,只摸到一个铜板。伸手递给太监,“公公,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太监脸色十分不好,“一文钱?果真是不成敬意...”
人群被撞开,太监回头去看,极具谄媚,“王公公,您来了。”
王八荣冷冷的看着几人,扯着嗓子,“干什么呢,干什么呢,都不长眼睛是不是。吴王辇车就在后头,今儿吴王可是奉旨监考。误了吴王的大事,要了你们的脑袋!”
太监们唯唯诺诺退去一边,待朱允熥辇车到奉天门时,那个学生突然跪在辇车前。
“学生巴县举子蹇瑢参见吴王千岁,学生因故迟来,却不曾有违大明律。只奈几位公公,不肯放学生进去。学生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今科登榜,为国效力。”
太监们的脸色大变,急着把蹇瑢拉开。
辇车上,朱允熥向这边看来。眼底,几个慌乱的太监,一个跪在地上的学子。他冷冷的看着那几个太监,“王八荣。”
“奴婢在。”
“把这几个,拖下去杖责三十。为首那个,杖毙。国家取士,千秋大计。岂能被这几个阉人,坏了规矩!”
王八荣也变得狰狞,他太太是抬抬手。
左右殿前军,将奉天门外几个太监拖走。只留下围着一圈的学子们,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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