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而这样的天气,延续已经近一年了。这一年的时间里,河南几乎是滴雨未落。百姓多次祈求老天爷,得降甘霖。
而朱元璋,又十分喜欢在院子里用膳。他总是觉得,屋子里那屁大点的地方,自己施展不开。实际上,也就是觉得闷得慌。
朱允熥坐在朱元璋对面,目光时不时的往外头瞟,心不在焉的答道,“没吃呢,孙儿等着您,一块儿吃。”
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时,就有太监端来开封府早早就预备好的早膳:两碗米粥,两块烧饼,四个馒头,两个鸡蛋,还有一碟麻油咸菜。
这些东西,看似平平无奇,可开封府实在是用了“心”。
大白馒头上,那不知用何物雕出的龙纹,就十分的显眼。就连咸菜,也是一根一根的摆好了形状。
那碗米粥,足足是煮了一整个晚上。
每一颗米粒的两端尖头,都是被去了,以免吃进嘴里时,没那么舒坦。
当然的,他们也不怕被发现。毕竟,去了两端尖头的米尖尖,煮进锅里,都化作一团,根本也看不出,是动过了这些手脚。
“你看啥呢,吃饭。”
朱元璋咬一口烧饼,喝一口粥,慢慢的咀嚼。
朱允熥也拿起一个馒头,看到上面的龙纹,有些为难。先是递给朱元璋一个,“皇爷爷,您吃馒头。”
“咱不吃。”朱元璋摇头,咽了一口,继续说道。
“咱是穷苦人出身,吃不得这些玩意儿。这是谁雕的,就让谁去吃吧。”
朱允熥不禁苦笑,他知道,朱元璋这是生气了。倒也难怪,这馒头的“用心”实在是太“良苦”了。
一个大白馒头,用小刀雕出龙来,深浅不一。
而深的那一部分,自然是被剜出来。其中浪费丢掉的,也不在少数。
以朱元璋的性格,这个样子的馒头,他是一定不会动的。
而且,出这个主意的人,怕也是人头不保。这种花心思,朱元璋最为不喜。有这个心思,为何不想着,如何为国家出力,为百姓谋福呢。
况且,如今北方大军还等着吃粮,河南灾民也要等着吃粮。如此的境况之下,开封府竟然还要搞出这些花头来。临了,苦的还是百姓。
朱元璋拿起一个鸡蛋,小心的帮朱允熥剥好,放进米粥的碗里,“快吃,吃完了帮着咱看看河南的折子。”
这鸡蛋煮的不好,有些蛋白都碎了。
不过,恰恰这样的鸡蛋,反而是深得朱元璋的喜欢。
自然,不做作。
一口鸡蛋塞进嘴里,朱允熥边嚼边看门口,终于是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这时,在门口的太监也小步过来,躬着身子,“皇爷、吴王,曹国公到了,说是有要事禀告。”
朱元璋脸色变得十分不好,他摔下手中的筷子,破口大骂,“他娘的,一大早上不让咱安分。就冲这点,你都比你爹差远了。你爹咋教的,教出这么个玩意儿。在门口候着,咱不说话,不准进来!”
在门口的李景隆,满头大汗,大气不敢喘。
他得了朱允熥的意思,趁着早上,过来与朱元璋说开封府知府夏义的事情。结果,到了门口,却被朱元璋如此的大骂。
“他娘的,真是半君如半虎。”
心里这么想,李景隆可不敢说出口。此时,走又走不得,进又进不去,只能是站在门口候着。
里头吃完了早膳,朱元璋的气才消了些,“让他进来吧。”
太监隔着一堵墙,传话给李景隆,“曹国公,皇爷有旨,请您进去说话。”
第271章 投门砖
直到这个时候,李景隆才算是微微松了口气。站在门口,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高声道,“皇爷,臣进去了。”
到了院里,李景隆更是觉得全身的不自在。
“臣参见皇爷,参见吴王。”
朱元璋皱眉,十分的不耐烦,“说吧,到底是有啥子事,值得你一大清早的,就来搅了咱的好心情。你和你爹比,差远了。要是放在你爹,这种时候,他是指定不能来的。”
李景隆悻悻的笑一笑,心中暗忖,“要不他是我爹,我是他儿子呢。”
心里是这么想,可李景隆也不敢说出口来。手里攥着的折子,左右揉搓。
不敢耽搁,李景隆拿出写好的折子,“皇爷,昨儿户部、兵部给河南的赈灾粮到了。臣清点了一下数量,一共是两万担。粮车到时,臣奉吴王的意思,故意当着开封府知府夏义的面,扣下一袋,”
“接着,开封府知府夏义也一样是扣下两袋。”接着,李景隆拿出夏义给他的锦盒,“这是夏义给臣的贿礼,请皇爷您过目。”
朱元璋静静的听着,面无表情,“给你的东西,你拿着便是了,还给咱做什么。”
李景隆心头一紧,“臣不敢。”
朱元璋不去管李景隆,转头看向朱允熥,“这是你的意思?”
旁边,朱允熥起身,“不错,这确实是孙儿的意思。前些日子,京城四面十二方的粮仓,可是弄出来不少的粮。因此,孙儿断言,河南也是如此。”
“大灾一年,河南可都是吃的朝廷的赈灾粮。既然都是朝廷的粮,那河南的粮去哪了。孙儿暗中差人走访了开封府周围的六座粮仓,尽是空仓。又有河南底下巩义县县令弹劾开封府知府夏义,称朝廷的赈灾粮,夏义总要吃上一两成。”
“因此,孙儿就设了这个局,让夏义自己往里头钻。他吃进肚子里的,总归要想办法让他再吐出来。”
朱元璋默默听完,皱眉说道,“下回不准了这样了,你一个吴王,对底下的臣子们耍心眼,像个什么样子。君不与民争利,不与臣争雄。这种事,以后吩咐都察院去做就是了。”
说完,朱元璋伸出右手,“把折子拿给咱看看。”
李景隆赶紧递过去,“皇爷,这个夏义,可谓是贪得无厌。他几次遣家奴到臣下榻的驿馆,送钱、送金。臣不敢收,全都给退了回去。”
朱元璋一边看一边说,“你曹国公府上,从你爷爷起,到你爹,再到你,收别人的金银还少了?”
“你们爷仨,自打建国时候起,弹劾他们一家的折子,就没断过。咱要不是看在你爹是咱姐姐的儿子,咱的亲外甥,定不轻饶。怎么,这回到了河南,反倒是分文不收了。”
李景隆汗颜,“臣死罪,臣这是替吴王做事,自然不能丢了吴王的脸面。什么该收,什么不该收,臣心里头清楚的很。”
从头到尾看完,朱元璋把折子丢在一边,“先把这个夏义拿了,剥皮充草,挂在开封城楼上,警示后人。”
对于贪官,朱元璋从来不心慈手软。
尤其是夏义这种,贪污朝廷的赈灾粮的,更是不会轻饶。
当初,有一个县的十品教谕,偷摸摸的收了别人一盒月饼。这种事,不知怎么的,就传进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于是,这个十品教谕便被腰斩,家产充公。
不过,也不尽是如此的严厉。更多的时候,这种小贪,只会家产充公,或者是罢官处置。之所以杀这个教谕,只是因为那时候《大浩》刚刚发布,他成了典型而已。
自古,起义造反的,多是活不下去的受灾百姓。朱元璋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如果能填饱肚子,又有谁会铤而走险呢。
因此,对于这一点,朱元璋始终是十分在意。
朱允熥拦住要去传话的太监,“皇爷爷,孙儿斗胆说一句,夏义是必须死的。但他,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现在,河南百姓还不知赈灾粮被夏义给贪没了。如果朝廷拿了夏义,固然解气,可到了百姓那儿,恐会引起非议。至少在百姓心中,朝廷识人不明之过。”
“因此,孙儿觉得,以此罪,恐吓夏义,让他交出贪没的赈灾粮。这些粮食,他自己吃是吃不完的。而赈灾粮,他又卖不出去。不如借此,让他把贪没的赈灾粮,发放出去。日后,可以再找个罪名,杀了夏义。”
夏义死了,一了百了。可朝廷与河南百姓之间,就有太多的说不明白了。
民心,是日积月累的。
失了一次民心,再想挽回来,就要付出十倍甚至于百倍千倍的努力。
杀夏义事小,失民心事大。
朱元璋听着点头,“成,就照你说的这么去做,先让他交出赈灾粮。至于问罪的事,以后再说吧,也由你去办。”
朱允熥转头吩咐李景隆,“着手吩咐都察院的人,弹劾你与夏义。然后,你再想着法儿,透露给夏义。然后你开始退粮,让夏义也跟着你退。咱大孙说的对,先把河南的灾民安顿好了,这可比杀一个夏义有用多了。”
在河南百姓眼中,夏义始终是父母官。而且,这是朝廷派下来的父母官。
朝廷派下来的官若是出了问题,百姓自然也会渐渐的失去对朝廷的信任。因此,现在留着夏义,比杀了他要更好。
朱元璋在旁边,打开看一眼夏义送给李景隆的锦盒,微微的挑起眼皮。
“哟呵,这玩意儿瞧着可是不赖。咱瞅着,就应该是值不少的钱。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对你的贿赂,这是他夏义给你大明曹国公的一块投门砖。”
第272章 竖子安敢欺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无论外官还是京官,都更情愿去与曹国公府打交道。
大明国公不少,最初册封的那几位,如今更已经是位极人臣。宋国公冯胜手上的京西大营,这是皇帝拱卫京城的亲卫。而曹国公李景隆手中的殿前军,更是守着皇宫的安全。
其余几位,虽不及这两位,但也都在朝廷中,呼风唤雨。
其中,魏国公与开国公,已经是传到了第二代。严说之下的李景隆,却是第三代了。连续三代,皆是曹国公爵位。
这里头的原因,可不就是因为李贞与朱元璋那更为实在的亲戚关系。
传闻,朱元璋在逃难时,曾先去投奔的自己的大姐。可在家门口,却被大姐拒之门外。
而后,朱元璋才再投奔的自己的二姐,也就是第一代曹国公李贞的妻子。
李贞与二姐朱佛女并未嫌弃朱元璋,反而好吃好喝的对待。后来,朱佛女去世。李贞便带着出生不久的李文忠,前去投奔势大的朱元璋。
因此,朱元璋对自己的外甥李文忠,以及后来的李景隆,十分的宽容。
而李景隆又与别的官员不同,对于京官或者是外官,给他的所谓的“孝敬”,李景隆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但也有例外,那便是自己做不到的事,他也从不应着。
因此,朱元璋的这句,着实是让李景隆心慌起来。他可了解这个老爷子,对贪腐,那是极其的厌恶。
当年,秦王收了别人一点的好处,许那人可进国子监。
只因为这个,秦王被罚跪在坤宁宫外一整天。后来是马皇后的求情,才饶了秦王这一次。而朱元璋对秦王的骂词也十分厉害,称秦王是忘了祖宗的玩意儿。
“臣不敢,臣也是帮着吴王演这出戏。因此,臣才敢收下。这不,拿了东西,臣立马的就给您送来了。”
朱元璋悠悠的看着李景隆,把玩手中的物件,“咱可是听说,平常你也没少收啊。外官进京,在见咱之前,都得先去见一见你曹国公。托你办什么事,在你这儿都是明码标价。”
李景隆心中彻底慌了,赶紧跪着,“臣该死,臣这是鬼迷心窍了。”
“只是,臣父总是说,小时候穷怕了,就怕再过那苦日子。打那时候起,家里来财就快。臣自幼耳濡目染,也跟着学来了。臣知道这玩意儿不好,可扎进骨头里了,也真的难改。”
朱元璋笑骂道,“狗日的,跟你爹好的不学,净学这些玩意儿。”
顿了顿,朱元璋伸手,“罢了,起来吧,以后收敛着些。咱也不是不让你收,但也要心里头有个准头。不是啥钱,你都能收的。你是咱实在亲戚,在咱吃不饱饭的时候,还是你奶奶跟你爷爷接济了咱。不然呀,咱饿死在荒郊野岭,大明朝也没了。”
“就冲这,咱都不能过分苛责于你。咱是皇帝,咱也是个人。是人,就会偎契自己的亲戚。往后在吴王身边当差,也机灵着些。咱不杀你,可不见得咱孙子不杀你。”
(偎契:偏袒)
李景隆心中一喜,蹲在朱元璋腿边,小力的敲打,“皇爷您可是天选,这老天爷哪敢把您带走。其实啊,臣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啥都知道。臣做啥事,头一条就是不能让皇爷您难做咯。”
朱元璋笑了笑,“你和你爹一个样,油腔滑调。”
两人正说话时,门外现出一个锦衣卫,站在门口,等着被传。
朱元璋招招手,“进来吧。”
锦衣卫进了院中,单膝跪于地上,“臣参见皇爷,参见吴王。皇爷,按您的旨意,毛大人已于今早到了开封城候旨。”
前些天刚进河南地界的时候,朱元璋瞅了个准,让毛镶火速到河南来。
朱元璋听了,微微的点头,“成,咱知道了。既然他到了开封,那也就别闲着了。开封府知府夏义,这些年可是贪了不少。他毛镶眼睛就是瞎了,也该看得到!”
锦衣卫低头,一言不发。
他知道,就冲最后那句话,倘若夏义被拿,那毛镶加在夏义身上的私刑,绝不会少。
“你去告诉毛镶,这事儿办的漂亮了,咱既往不咎。若是办的不漂亮,自裁去吧,咱也懒得对他动刀子。”
开封城西角边上,夏义悠闲的躺着。旁边的侍女,将剥好的一瓣橘子,送进夏义的嘴里。再手掌弯曲朝上,让夏义吐出果核来。
又一瓣橘子送进嘴里,夏义轻轻皱眉。
“嗯?”
侍女连忙跪在地上,连声求饶,“老爷恕罪,老爷恕罪。”
夏义睁开眼睛,吐出果核,“起来吧,别跪着,叫别人瞧见不好。这皇帝还在开封城呢,我过得可不能比他好。”
“就这橘子,他一天吃俩,我就得吃一个。他吃一碗米,我就吃半碗。他在开封城待久了,老爷我都能饿瘦咯。做臣子不易,做洪武朝的臣子更是不易。”
管家递过来倒好的茶,送到夏义嘴边。
夏义只抿了一小口,就再吐掉。
管家再将杯中的茶水,全都倒在地上,再给夏义倒满,送到嘴边。
如此反复,一壶水空了,夏义却是一口水也没喝着。他晃着脑袋,自言自语,“这茶是好茶,可皇帝没喝上嘴,咱们便也不能喝。不然呐,那就是欺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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