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再手指着城楼下发放赈灾粮的地方,“皇爷爷,您听,还有百姓在高呼万岁呢。历朝历代,做的再好,也总有那些不开眼的。为一己之私利,坑害万民百姓。”
朱元璋逐渐表情狰狞,“杀了这个夏义!”
朱允熥点点头,“待今日过了,让他过几天的安生日子。然后,毛镶再以别的罪名拿了这个夏义。他让无数百姓,活活的饿死。这种人,一定留不得。”
城楼上的单单几人,城楼下的熙熙攘攘。
朱元璋瞧着,渐渐笑开,“大孙,走,咱们也下去瞧瞧。当年,鞑子给咱喝的米粥,那就是白水。咱们一块儿去瞧瞧,大明朝的米粥,长啥样。”
扶着朱元璋,从顺梯上下来,渐渐的接近人群。
与初时比,这里井然有序许多。两边的殿前军,手中胯刀,严阵以待。
朱元璋伸长脖子,舔了舔嘴唇,不住的点头,“不错,不错。这粥,看着也厚实,里头放了不少的米。”
搓一搓手,正要再说话,看一看自己的手。朱元璋不由得摇头,有些惋惜,一步一回头,“走,咱们再去那儿瞧瞧。这粥看着,可真是不错...”
正说时,李景隆抱着一副碗筷,小跑着过来,“皇爷,臣把碗给您带来了。”
这副碗筷,被李景隆抱在怀里。碗边,缺了一个豁口。而筷子,也是一长一短。
李景隆一边用袖子抹着碗底,一边笑道,“这碗呀,是臣用半块烧饼,和那边的一处人家换来的。起初,他们不要钱,不给换。可一听有烧饼,就愿意换了。”
朱元璋接过碗筷,不禁乐了,“嘿,锃亮。”
抱着碗筷,朱元璋跑到了队伍最后头。排队时,冲着眼底吐着唾沫,再用袖子擦干净。
这副样子,哪像是一个一国之君。
朱允熥不禁的觉着好笑,“皇爷爷,那儿有一口井,孙儿拿去给您洗干净了吧。”
朱元璋摇头,“不洗,咱小时候去刘地主家讨吃食的时候,也是这么吃的。咱那时候,哪有这么讲究。井水,那是用来喝的,怎么能拿来洗碗呢。”
“现在,日子好了,肚子却金贵了。这样的吃法,咱爱吃,就这么吃。”
排队时,朱元璋还与前头的妇人,搭起了话,“老姐姐,你这碗看着比咱这个新呐。”
妇人笑道,“朝廷发赈灾粮了,这可是过年的好日子。我那儿媳妇,有了身子。在家里,好久都没的吃了。家里的口粮,都得紧着她来。今儿朝廷赈灾粮到了,给儿媳妇吃的,就得干净着些。”
朱元璋点点头,“也不知道今年是咋了,朝廷的赈灾粮,这个时候才到。”
妇人也是叹一口气,看着前方,“听说,北边一直在打仗。其他地方,收成也不咋地。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
这时,朱元璋不说话了。他默默的排着队,等着自己喝上一碗粥。
终于排到时,毛镶眼尖,惊叫起来,“皇...爷,您咋到了。您要是饿了,言语一声,我给您送上去。”
朱元璋不做声,看着碗里的粥,只尝了一口,就不动了。
“米是霉的,粥是馊的。”
第278章 无米的粥
一碗粥,喝进嘴里是酸酸的味道,丝毫没有谷物原本的清香。
可就是这样的一碗粥,百姓们却如逢甘霖。他们将手中的碗,伸到锅前,只为填饱饿了许久的肚子。喝了这碗粥,他们也还能带上几天的口粮回去。
只是,这些口粮吃光了之后,又该如何。
这个念头,在许多人的心头,一闪而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先填饱今天的肚子。
朱允熥也接过朱元璋刚刚喝过的粥碗,一口灌下去。一股酸涩难闻的气味,一下子弥漫于口腔之中。这种滋味,令朱允熥几近作呕。
“殿下,这粥是馊的,喝不得,快吐了!”
李景隆将手伸到朱允熥嘴边,还在骂骂咧咧,“这个夏义,宁愿把赈灾粮放着发霉了,也不拿出来给灾民们吃。”
朱允熥冷笑道,“他那是卖不出去,没人敢买。”
朝廷的赈灾粮,这是朱元璋最后的底线。即便是再爱财,也不敢打这些赈灾粮的主意。因此,即便是贪没了这些赈灾粮,夏义也寻不到买家。
除非,跨越千里,卖给蒙古人。
可若是卖给蒙古人,这一路上,运送那么一大车的粮食,就难免不被人发现。毕竟,这么多的粮食,就需要很多的运粮车,加上整个的运粮队。
突然出现这么多人,夏义可不觉得,毛镶治下的那些锦衣卫,是吃干饭的。
若是遇到盘查,就又被冠上的通敌的罪名。因此,夏义也只敢自己收着,等着发霉,也不敢将粮食运出去。
说了话,朱允熥做一个吞咽的动作。一大口酸涩的粥,就这么进了肚子。
“殿下!”李景隆大叫一声。
朱允熥蠕动着喉咙,“百姓吃得,那我也吃得。开封城这么多的百姓,可都指望着这些发霉的大米过活呢。”
“那些百姓...殿下,您可是千金之体,他们如何能与您比较...”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个字,李景隆只能嘟囔着发出声音。
朱元璋盯着前方,没有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良久才开口说话,“去,你把毛镶叫来,咱有话问他。”
那边,毛镶不安的朝人群中看一看。立刻站起来,一路小跑着下去。跟着朱元璋,到了后头的小树林里,“臣参见皇爷、吴王...”
话音刚落时,毛镶胸口就挨了一脚。
毛镶强忍着疼痛以及一口要喷出来的中午饭,再跪爬着到朱元璋脚边,就这么伏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每次在朱元璋觉得他办事不利时,就被踢他一脚。
受了这一脚,毛镶也不敢有半点的抱怨。挨了一脚,胸口虽然疼痛难忍,却也好过被砍了脑袋。因此,毛镶知道,这一脚,朱元璋便是出了气了。
朱元璋蹲下来,盯着毛镶,冷冷的说道,“知道咱为啥要踢你吗。”
“臣知道。”毛镶答道,“灾民们吃的是发霉的大米,馊了的白粥。只是,那夏义藏在地窖里的赈灾粮,都变成了这个样子。臣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你喝了没。”
毛镶摇一摇头,“臣没喝。”
“百姓喝了,咱也喝了,咱大孙也喝了,你凭啥不喝!就凭你毛镶是锦衣卫的头子?就凭你比咱们这些人金贵的多?”
朱元璋大怒,照着毛镶的胸口,又是一脚,“狗日的,今天之后,还不知道百姓们怎么骂咱呢。明明是朝廷的赈灾粮,可到了灾民手中,就全都发霉了。”
“先是被贪没,然后等着发霉了,再拿给灾民们吃。亘古未有,亘古未有啊。这要是写到史书里,咱大明朝就是个笑话!”
毛镶哆哆嗦嗦,“臣该死,臣死罪。臣一会儿,就也去把那粥喝干净了...”
刚说了,就被朱元璋厉声打断,“你狗日的,都给喝了,那百姓喝啥!他们饿了这么久的肚子,却喝不到一碗好的粥,你真是该死啊!”
“臣也是猪油蒙了心,听那个夏义说,灾民只要能让他们吃饱了肚子就成,压根算不得人。臣想着,先前朝廷,已经是放出了消息。”毛镶大声哭诉着。
“若是再别省调集赈灾粮,那也是来不及的。因此,臣便擅作主张,先让灾民们吃上。至于新鲜的赈灾粮,正要和皇爷您请旨呢。”
这时,李景隆也“噗通”跪了下去,不再去说话。
朱允熥心中猜出了几分,这其中与李景隆也有关,扶着朱元璋走到一边,“皇爷爷,毛镶说的不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让灾民们吃上东西,填饱肚子。他这也是为您分忧,并没坏心眼。您消消气,打几下就行了。”
毛镶听了,连忙抽起了自己的嘴巴,“臣该死,臣该死...”
耳边几声的脆响,朱元璋紧紧皱眉,“行了!现在打的响亮,待会儿还不知道怎么心里头怎么骂咱呢。吃都吃上了,总不能再让他们吐出来。”
“传旨山东、湖广、陕西三省,立即调粮过来。还有前些日子,户部刚刚送来的那一批,直接搬上来用吧。”
看着碗里的粥,米粒虽然多,却并不顶饿。
这么一碗稀粥,到了胃子里,鼓捣几下,就化成了一摊米水。喝进肚子里的水,那更是不顶什么用。
朱元璋坐下,又喝了一口,不禁感慨,“那时候,咱喝的稀粥,也是这么个味道。就这,咱有时候还抢不到呢。只要抢不到,就得饿上三天。”
“河南诸府,免税三年。敢有巧立名目,私增底税的,诛九族。”
开封,这座宋时旧都,如今已完全不复当年之光景。与那时比油光满面的百姓比,这时的百姓,大多面黄肌瘦。走路时,都是一副轻飘飘的样子。
整个河南一省,有钱的富贵人家,早已经是跑去了江南。
留在河南的,都是佃农或是穷苦百姓。他们劳作一生,却未落得一个自己的土地。
遇上这样的大灾之年,一家人更是没了活头。此时,他们只能仰仗朝廷与官府。除此之外,他们别无他法。若是朝廷不管,那他们就只能是等死了。
朱允熥沉默片刻,再看向朱元璋,“皇爷爷,不止粮税。河南百姓,徭役、兵役,也都给免了吧。”
朱元璋点头,“准了,三年全免了。”
第279章 怀古
汴河,这是条贯穿整个开封城的河。以一幅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而闻名天下。
从此,无数文人墨客,登临汴河桥。看着桥下的人力、纤夫。还有来来往往的商客,各式各样的异族人。赵宋之繁盛,可见一斑。
这条河,不仅是汴京城(开封)的历史,更是整个北宋的历史。
曾经繁华无,而如今的汴河桥上,只堪堪一个商户。坐在一处阳伞下,右手轻轻晃动着蒲扇,嘴里哼着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曲子。
明明是晚冬,出门却带着一把扇子,倒也稀奇。
老人家坐在桥上,几百年的桥,在风中被吹的“咯吱”作响。头顶桅杆,更是摇摇欲坠。整座桥,除了零星的有人经过。再也不复,当年汴河上的繁荣。
近处水门,还有那曾经闻名于天下的熙春楼,如今都已经是残破不堪。
自康王南渡,汴京便成了一座被历史遗忘的城。除了偶尔能听见南宋将士们的豪言壮语,要再打回东京去。寻常百姓的嘴里,就再也没有“东京”的影子了。
他们只望好好的活着,至于“东京”在不在,并不十分重要。
“坐在这个鬼地方,有生意嘛。”
老人家放下手中的家伙事,抬头看一眼几人。再迅速把眼睛垂下,“没生意也得做,一家老小,指望着这个活呢。”
朱元璋嗅着香气,馋虫被勾起,不禁问道,“这馄饨咋卖,多少钱一碗。”
他最爱这街边的美食,在朱元璋而言,这些都要比宫里的那些山珍海味强了不知道多少。
小时候,吃不饱饭的时候,羡慕那在宫里吃香喝辣的皇帝老儿。
而如今,自己做了皇帝,却又羡慕起在宫外能吃到这些寻常美味的普通百姓。
“五大枚。”老人家竖起五根手指头,再把已经被风吹着,卷在竹竿上的旗子放开。
上头,是娟秀的小字:馄饨五文一碗。
字很漂亮,甚至看不出有多余的地方。每一处竖折弯钩,都恰到好处。能写出这样的字,老人家定也是个读书人。
朱元璋搓动双手,拽过一把长条板凳,一屁股坐下,“来来来,给咱来几碗。二丫头,给钱。”
看着旗子上娟秀的字,朱允熥不禁问道,“您是读书人?”
老人家点点头,“是上过几年学。”
“那您今年贵庚?”朱允熥又问一句。
老人家也不烦,笑呵呵的抬起两只手,比划出了两个数字,“今年七十八了。再过两年,就是八十了。”
“您既然读过书,为何要在这市井之中,埋没自己。”
在朱允熥的印象里,读书人向来耻于同商贩来往,更别提自己去从商。在他们眼中,工商为最末等,如何与士族相提并论。
这一句问,显然是问到了老人家的心窝里。
他再抬头看一眼,淡淡的开口,“市井之中,虽也有勾心斗角,却远不及朝廷。都说文而出盛世,可在我看来。真正的盛世,应当是工商两界,都能安心的各行其事。”
朱允熥沉默了,他知道,大明对于商人的打击是最厉害的。
“你的意思是,现在还算不得盛世。”
听了老人的话,朱元璋不禁冷笑,“既然这时候,都算不得盛世,那什么时候,才算得上呢。”
老人家依旧埋头做着自己的事,一根木棍,裹上肉糜,再卷入面皮中。包好,放在一边。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一边做,一边回答,“如今,算不得盛世。”
朱元璋几要发作,朱允熥急忙说道,“给我们来两碗馄饨,多加芫荽和葱。天冷,汤水也多来些,暖暖身子。”
(芫荽:香菜)
老人默不作声,起身揭开锅盖。顿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拿起长长的木勺,在锅中搅动。再把案板上的刚刚包好的馄饨,一股脑的倒进锅里。
只片刻,再用木勺捞出,装进青瓷碗。倒上汤,撒上芫荽与葱,就这么给端上。
“皇爷爷,您消消气,先吃碗馄饨。”
朱允熥将先上的那碗,推到朱元璋面前,小声的劝着,“您呐,别与他一般见识。这一看,就是圣贤书读多了,个个都以为自个儿是大贤呢。”
“现在可不是春秋时,还能让他百花齐放。他这张嘴,就只能在汴河桥上卖馄饨过活了。”
朱元璋冷哼着,一勺子舀出两个馄饨,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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