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外面,毛镶拖着死猪一样的黄狗儿,慢慢走进奉天殿。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经过太子嫔吕氏的时候,毛镶扭头,看了吕氏一眼。对方惊骇的表情,毛镶似乎很是满意。
短短一个时辰,时间不长,对毛镶来说,却足够用了。
一个时辰,他可以撬开任何人的嘴。
毛镶做的最好的就是,他可以让黄狗儿,看不出受伤。而实际上,黄狗儿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
看到黄狗儿时,吕氏差点直接晕过去。
双腿一软,头晕目眩。
若不是朱允炆把她扶住,吕氏就要在这大殿之中,丑态毕露。
在黄狗儿的虎口处,使劲用手一掐。
黄狗儿瞬间清醒,他惊恐的看向四周,最后目光放在了朱元璋身上。他爬着过去,抱住朱元璋的脚。
“皇爷,饶了奴婢吧。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就饶了奴婢吧。”
朱元璋厌恶的看着黄狗儿,忽然的伸脚一踢。
“狗东西,若不是看在你伺候咱这么多年,今儿都不能让你跪在这儿。”
黄狗儿在地上翻滚一圈,口鼻生血。当他还是再爬回去,抱着朱元璋的脚,又一次哀求。
这一次,朱元璋没有再踢开。
他伸手指了一下毛镶,“毛镶,你来说。”
“臣遵旨。”
毛镶上前一步,看一眼吕氏,“皇爷、娘娘,十五年时,三殿下出宫。这事儿,除了锦衣卫,无人知道。可在天界寺,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派人过来。”
“泄露皇孙行踪,这本是重罪。臣彻查之后,查遍那几日,宫中人等,出宫记录。臣查到,在三殿下出宫,只半个时辰,黄狗儿的干儿子,就也跟着出去。”
听到这儿,太子妃常氏脸色煞白。几次想要站起来,问个究竟,却都被马皇后给按住。
“别动,这个地方,不是咱们女人能说话的。”
但这也是马皇后第一次动了杀人的念头,她素来闻融敦厚。每当朱元璋想要杀人的时候,她总会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说。
满朝文武,没有没受到过马皇后恩惠的。
但是,这一次,黄狗儿是想要动她的孙子。朱雄英没了,朱允熥就是马皇后的命根子。
“你还想说啥?”
朱元璋弯下腰,如同看一个死人一样去看黄狗儿。
黄狗儿哭着摇头,他的右脸,肿成了一个包子。说话含糊不清,“皇爷,奴婢这是受人指使啊...”
话刚说一半,太子嫔吕氏突然跪下,“如此阉人,祸乱深宫。臣妾请陛下,严惩黄狗儿。那日的王八荣,此时的黄狗儿,有史为鉴!”
朱允熥冷笑着,如同看一只气急败坏的猴子。
这个时候,哪是你一个太子嫔能说话的。就算是皇祖母,也得等皇爷爷把事情搞完了,才能说话。你一个太子嫔,这不是找死嘛!
黄狗儿恶毒的看一眼吕氏,“皇爷,就是她,就是太子嫔。她让奴婢,把三爷的每日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和谁在一块儿通通告诉她。”
今早,当朱允熥来奉天殿时,黄狗儿往景仁宫跑,就是要告诉吕氏,朱允熥的行踪。
只是,被毛镶抓了个正着。
“奴婢鬼迷心窍,中了她的奸计...”
吕氏跳起来,“你闭嘴!”
朱允熥轻轻摇头,这妇人疯了。在皇上面前大呼小叫,往小了说是惊扰圣驾,往大了说就是欺君。
“臣妾请陛下明查,臣妾视熥儿如己出。熥儿与炆儿,也是感情很好。臣妾怎么会,去做那样的事情来。”吕氏为自己争辩着。
朱元璋微微皱眉,“咱说你什么了吗?”
吕氏有些失神,踉跄着走回去,被朱允炆扶住。这副狼狈的样子,身边的宫女甚至不愿为吕氏端来一个木墩子。
她抱紧朱允炆,眼中无神,流着眼泪。
此刻,她似乎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种绝望。她有预感,她即将失去自己的儿子。
“你继续说。”朱元璋又指了一下毛镶。
毛镶清了清嗓子,“当时,蓝玉因金丝腰带入诏狱。这金丝腰带,本是皇后娘娘所赐予蓝玉的。但詹事府少詹事钱宁弹劾蓝玉僭越谋反。”
“臣审了钱宁,他招供,指使他上折子弹劾的,是太子嫔。”
朱标同样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如果刚刚那件事,还有的解释。那指使钱宁弹劾蓝玉,就真的别无他论了。一个后宫的太子嫔,把手伸进了前朝。
换作是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能容忍的。
朱允熥嘴角微微勾起,他几年来的表现,让吕氏开始着急。而着急之后,就只能是自乱阵脚。
他斗不过吕氏,但朱元璋可以。
“中官黄狗儿,刺探皇孙行踪,其心不轨。勾结后宫,擅问朝政。本朝有《皇明祖训》,内廷不得干政。黄狗儿为中官,二罪皆犯,斩!”
朱元璋一字一顿,“詹事府少詹事钱宁,与后宫勾结,有外戚之嫌。且钱宁弹劾大臣,无凭无据,信口开河。斩!家中八岁以上男子,发配甘肃,家中女子,充入教坊司,遇赦不得还。”
如果是别的皇帝,黄狗儿和钱宁,可能是罪不当斩。
但对于朱元璋来说,外戚和宦官,是他最敏感的神经。前元是怎么亡的,依然历历在目。
黄狗儿,又像是死狗一样,被拖出去。
而钱宁,在诏狱之中,畏罪自杀。
第46章 扁担,制衡
朱元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片一片锋利的刀片,插进太子嫔吕氏的心里。
尤其是听到那两个“斩”字时,吕氏更是浑身一个激灵。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自己六岁的儿子。
她害怕,也无助。
父亲死了,丈夫站在她的对面。她只有自己的儿子了,朱允炆似乎成了吕氏此刻唯一的依靠。
“太子嫔吕氏,涉前朝政事,拉拢中官。依大明律...”
朱元璋看了一眼马皇后,脸色有些复杂。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把刀,伸向自己的家人。尤其是,朱允炆这才五岁。
“废嫔号,送入安乐堂。每逢过节生辰,炆儿可去探视。”
安乐堂,是宫中患病太监临终前待死之所。这里有一处是养蜂夹道,又称为羊房夹道,被安置在这里的人,往往都是一些年老体弱的宫人,或犯了罪、患了病的人。
把吕氏放在这里,用意可想而知。
吕氏还能活着,最主要是原因,还是因为朱允炆仍然年幼。
于是,马皇后动了恻隐之心。
当朱元璋看向马皇后时,他也立刻就明白了马皇后的意思。心中叹气,却还是免了吕氏一死。
短暂的安静,换来的是朱允炆撕心裂肺的哭声。
从小儒雅、乖巧懂事的朱允炆,此刻却疯狂的很。他跑去抱住朱元璋,放声大哭,苦苦哀求。
“皇爷爷,孙儿不要母亲走,您放了母亲吧。孙儿什么也不要,孙儿只要母亲。”
朱允熥站在边上,他没有丝毫的触动。相反,他太清楚自己的这个二哥了,性格偏激,喜欢钻牛角尖。
虽然,对于吕氏只是去了安乐堂,朱允熥有些不愿意。
但他也不再过多要求什么,骨子里,朱允熥还是善良的。但在看到朱允炆苦苦哀求朱元璋时,朱允熥内心又起了波澜。
你觉得你母亲可怜,罪不至此。但谁又觉得,我母亲本不该死呢。
为什么,前一世,就该是我没了母亲,最后没了所有的依靠。而这一世,我是亲耳听到,那个女人,要在我母亲的药里下毒!
朱允熥也不去求,无动于衷。
他接受朱元璋的决定,但愿你们母子俩,不要再惹事端,好好的过完这一辈子。
“殿下,皇爷君子之言,说出来那就是圣旨。”毛镶尝试着把朱允炆拉开,不敢用力,几次都没能拉动。
直到朱元璋动了一下,把朱允炆挣脱开。
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锦衣卫拖走。
朱允炆咬住嘴唇,红着眼睛,出乎意料的,跪在了朱允熥面前,“三弟,你说说话,让皇爷爷饶了母亲这一次吧。二哥不争了,二哥什么也不要了。”
朱允熥退后几步。眯着眼睛。
你才五岁,你却什么都知道。你明明知道你母亲做了什么,你却在堂而皇之的接受着。哪怕,你知道这是错的,这是大逆不道。
就好比,看历史看到了沧桑,看人性看到了悲悯。
谁都在渴望那个位置,这是人性。
是人,就会渴望权力,渴望顶峰。但权力是专一的,它只会选择一个人。顶峰是渺小的,它也只能站上一个人。
事实证明,你坐不稳。
后退的那几步,就是朱允熥的答案。他没有落井下石,这是出于人性的悲悯。他没有妇人之仁,这是出于权力的渴望。
视野里,朱允炆被人扶回去。
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或许是屈服,或许是惊吓,或许是仇恨。
如果,四叔靖难失败,那极有可能,你会是一个好皇帝。但彼时此时,你都是一个失败者。
“毛镶,你过来。”朱元璋又一次开口。
毛镶颤巍巍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跪在朱元璋面前,“皇爷,臣在呢。”
“咱问你,钱宁和吕家,是啥关系。”
“吕本在至正年间,在老家寿州兴办私塾,那钱宁是吕本的学生。钱宁的姐姐,是吕本长子的妾。”毛镶回答的很小声,语速也很慢。
朱元璋抬起头,森森开口,“才两年,胡惟庸才死了两年,你们就不怕咱了。”
内宫勾结外戚,这是朱元璋的禁脔。
正当毛镶准备接话的时候,面门被朱元璋踢上一脚。和黄狗儿一样,毛镶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又爬到朱元璋脚边。
“知道咱为啥踢你不。”
“臣知道,这档子事,臣应当心有警觉,但臣还是松解了。臣是锦衣卫指挥使,皇爷耳目。如今却不明不聪,臣该死!”
朱元璋不再说话,两只手慢慢的放下,“熥儿,扶着爷爷回宫。”
一路上,爷孙俩话很少。
朱允熥低着头,去踢脚下的小石子。
“走路好好走,别没个样子。”朱元璋说了一句,“别和蓝玉他们走的太近,天下太平了,用到他们的地方也少了。你将来若是镇不住他们,咱照样留不得。”
其实,朱允熥知道,这一次的事,也给朱元璋敲响了警钟。
自己身边,都出了黄狗儿这样吃里扒外的小人,那就更别提自己的两个孙子身边了。
不光光是太监,还有那些大臣们。
那些文官,个个嘴皮子溜得很。而武将勋贵,也是耀武扬威。想想常氏,还有背后的常家。
朱元璋的心里,仍然充满担忧。
吕氏和吕家,似乎是一个缩影。一个放小版的常家,只不过,现在的常家十分收敛。
“皇爷爷,有您在,孙儿什么也不怕。”
朱元璋挑一下眉毛,“那咱不在呢,人总有要死的时候。咱不在了,你咋办。”
恰好经过坤宁宫后面的菜园子,朱允熥松开朱元璋的手,跑到井边。水桶提上两小桶水,挑在肩上。
“皇爷爷,您看。”
顺着看过去,朱元璋表现得饶有兴致,“咱看着呢。”
“朝廷就像这根扁担,两边一样重,挑扁担的人,才能挑的稳。一头重,一头轻,那重的那头,就要洒出来。要稳,就得两头一样。”
“多或少,都是其次,但得一样多。互相制衡,朝廷才能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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