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马皇后也看完,不禁埋怨,“我看呐,徐达就是被你吓病的。上回请人家吃饭,吃饭就好好吃,整那一出做什么。你自个儿喝醉了酒,还管不住嘴呢。”
朱元璋只是觉得,脑子发昏,半靠在床边。
北蒙势未平,而老将皆老。
淮西诸将,也只有蓝玉能堪大任。开国六国公中,冯胜垂垂老矣,徐达又卧病在床。北边的残元各部,时常扰边,无论朝廷还是百姓,都苦不堪言。
“去看看他吧,带着宫里的太医去。”
朱元璋轻轻的点头,“得去,让熥儿跟着一块儿去。妹子,你把老四从辽东挖来的那棵参,给咱找出来,咱要一并带过去。”
说到底,朱元璋还要比徐达年长四岁。
但看起来,徐达却要苍老的多。连年的征战,再加上打仗时身上落下的伤口。年轻时,还能扛住。如今老了,全身都是毛病。
徐达一向为人谨慎,善于治军。因此,即便是说了几句胡话,朱元璋至多生隙,却不会因此杀他。
与往日比,徐达的府中要肃穆许多。
堂院里,飘起的几缕青烟,还有和尚的诵经声。
朱元璋走的是侧门,他虽不喜和尚诵经,却也没去制止。朱雄英、马皇后病重时,他同样找过应天府中的和尚,为两人诵经荐福。
“皇爷,吴王!”
来之前,朱元璋并没有让人去通报。他一向不喜排场,而且他知道,自己越是低调,徐达就越是心安。
因此,直到进门后,徐允恭才看到这爷孙俩。
徐允恭有些慌乱,家中请了僧人诵经,却被朱元璋给撞见了。
“皇爷...”
朱元璋摆摆手,“走吧,带咱去看看你爹。这些和尚,念几句,让他们回去吧。咱带了太医,一会儿给你爹瞧瞧。”
徐允恭连忙答应,带着朱元璋、朱允熥连穿三道院子,到了一处僻静之所。
正要通报,朱元璋又制止,“别喊了,你爹下不来床。”
跟着进屋,屋内满是煎药的味道。
朱允熥微微皱眉,轻轻咳嗽,这样的味道,让他着实有些受不了。药味夹杂着柴火的烟气,呛人的很。
“老国公病了,为何还要把炉子放在屋里。”
徐允恭有些为难,三缄其口,“殿下,臣父说是怕冷,因此把要火炉放在屋中取暖。”
动静有些大,把徐达惊醒。
他翻身去看,微微愣住,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臣参见皇爷、吴王。”
朱允熥把徐达扶住,“老国公身子不好,就别行礼了吧。皇爷爷和孤,今日也是素装来的,不必那么多规矩。”
朱元璋笑道,“说的对,逞什么强,老了就是老了,躺着就是。”
再回头看看,朱元璋一皱眉,“站着干啥,过来瞧瞧,咱让你们来,可不是让你们看戏的。”
随行的几个太医,蹲在徐达床边,轻轻担起徐达的手腕,放在热毛巾上。再取一根银丝,悬于半空。指腹在徐达的手腕上,用力按压。
“魏国公,下官看看您的舌头。”
徐达看向朱元璋,“皇爷,这...臣没啥病,就是旧伤犯了。”
朱元璋不给,“让你伸舌头,你就伸。快些治好了,北边还有鞑子让你去打呢。”
无奈之下,徐达只得张嘴,伸出舌头。
太子用压舌板,看了一眼就起身。
“皇爷,魏国公外感风热之邪,热毒内蕴或是痰热蕴肺,肺热盛极而化火,以至肺实火旺。臣有一方,魏国公按此方服药,可保痊愈。”
太医写下方子,递给徐允恭,“其中阴菊枇杷,宫里新到,魏国公若需,可至宫中抓取。”
门外,有婴儿哭声。徐允恭出门去,抱进屋内。
襁褓之中,徐达的小孙女止住哭声,安静的躺着。两只眼睛,眯的很紧。朱允熥伸手去摸,还被一手拍开。
“殿下恕罪。”徐允恭赔罪。
朱允熥笑着摇头,“不打紧,孤还不至于,和襁褓之中的婴儿去计较。”
“这是你孙女?”
朱元璋看着入神,“天德,你那日说的,就是这个孙女?咱看着,这哪像是你徐天德的种,怪俊哩。”
徐达恋恋的看着,“臣只得一个孙子,一个孙女。臣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行了。怕您笑话,臣都想着在临死前,给臣这孙女,寻一个好人家。”
话虽入耳,朱元璋却不动声色,上回提一遭,这次又提。
“还念着咱大孙?”
徐达一愣,苦笑道,“皇爷,您没喝醉。”
朱元璋反问着,“你不也没喝醉,咱寻思着,你若是喝醉了,这事儿倒也罢了。你既然没喝醉,你就只给咱一道乞罪的折子。”
没人敢再说话,徐允恭脸色煞白,去看朱允熥。
后者抓了抓朱元璋的衣角,“皇爷爷,孙儿听闻,魏国公在军中时,总是小酌几杯,却从不误事。如今年纪大了,酒力不胜从前。说了几句糊涂话,皇爷爷您何必放在心里呢。”
朱元璋冷哼一声,“酒后胡话,那便不喝就是。”
徐达愣愣的抓着被子,似乎他太急了些。可越是身子这样,他就越急着自己的儿孙。
“咱走了,你好生养病。有什么要用的,宫里都有。你孙女的事,等你病好了再说。待她到了年纪,咱亲旨给她寻个好夫家。”
第67章 说书人
出了魏国公府,祖孙俩难得在京中闲逛。秦淮河很长,延边商贩也是不少。
“熥儿啊,你说徐达为何总想着他孙女的事。”
朱元璋走的很慢,每一步,都是重重的踩下去。他突然有了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朱允熥跟在身边,盯着某处,“孙儿知道,魏国公自觉命不久矣,而徐允恭在朝中根基不稳。魏国公便想着,为徐家,争得一份底气。”
当年,朱元璋和常遇春,定下了亲事。而后不久,朱标便和常氏成婚。
如今,虽然常遇春去世很久。但开国公一家,在朝廷里,仍然是中流砥柱。内有太子妃,外有京师大营。
不得不说,徐达眼红了。
“哼,这个老东西,咱儿子没赶上,倒是盯上咱孙子了。”朱元璋骂了一句,“他闺女嫁给了你四叔,这已经是咱给他最大的恩典了,他还不知足!”
朱允熥沉默着,越是心急,就越会引起朱元璋的猜忌。
而且,常氏是一个特例。
除此之外,朱元璋是一定不会允许,再有如徐、常二家,这么大权势的,再成为外戚。
他相信马皇后,却不信别的人。
继续走着,朱允熥有些脚痛。河边,正有一座凉亭,立在那里。
“皇爷爷,孙儿有些累了,那儿一座亭子,咱们去歇歇吧。”
凉亭旁边,站着不少的百姓。他们将一人围在当中,齐声喝彩。这是个说书的,讲的正是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那一段。
朱元璋瞧着新鲜,坐在凉亭边,脖子伸得老长。
“诸位,宋太祖是何人,那可是大宋的开国皇帝。他手下有一员大将,叫作石守信。”说书的抖擞一下手中的竹板子,“自陈桥之后,石守信几次征战在外。但诸位,石守信有一个小儿子,叫作石保兴。”
“这石保兴仗着他爹的在朝中的权势,欺男霸女,数次触怒龙威。可宋太祖碍于石守信带兵在外,几次都没有动手。”
“石保兴,还侵吞民田几十顷,几万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宋太祖派节度使王审琦查访。两人却是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致使霸州民变,几年才被平息下去。”
朱元璋开口大声问道,“那这霸州百姓,为何不去报官。”
说书的笑了笑,走出人群,“这位客官问的好,霸州百姓为何不去报了官。嘿嘿,十大枚,老爷您让小的润润嗓子如何。”
天气炎热,说书的说了许久,也没人捧个钱场。遇到个穿着还不错的,自然要把这钱场要回来。
朱元璋淡淡地笑着,目光斜了一眼。
旁边的李景隆,从腰间摸出一个银锭子,放在秤子上,“瞧好了,这可不止十大枚。老爷问你的话,你给回答了。说的好了,还有赏。”
瞧见银子,说书的来了精神,“得嘞,老爷您吉祥,小的这就往下说。”
“老爷您问,为何这霸州百姓,不去报官呢。报官没用啊,石守信权大势大。虽然他不敢,却架不住身边的人,依着他的权势。老爷您说,大将军在朝,地方官哪儿敢管呢。”
“就像本朝的...”
说着,说书的被李景隆的眼神,吓得不敢再说,“没了没了,不说了。”
朱元璋冷冷的说道,“说下去,就像本朝的谁。二丫头,再赏。”
李景隆再拿出一个银锭子,咬着字说道,“想好了再说,说不好你这脑袋也保不住。”
说书的哪儿还敢接,马上就趴在地上,“老爷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朱允熥站起来,大声呵斥,“是谁让你在这儿随意编排的,还有,我问你,你说的这本朝的是谁,还是你胡编乱造的!”
说书的看一眼朱允熥,再看一眼朱元璋,咬牙道,“就像本朝的魏国公...”
李景隆踢上一脚,说书的在地上打滚,“再胡说八道,剁了你的舌头。”
几乎是同时,五城兵马司的人赶过来,更是吓得说书的昏死过去。周围的百姓,也是一哄而散。
“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朱元璋嘟囔一句。
五城兵马司的人,不认得朱元璋,却认得李景隆,“爷,抓吗。”
李景隆跳起来,“抓,这种人嘴上没个把门的,随意编排朝中大臣,该死!抓进刑部大牢,严加审问。”
虽然李景隆极力的掩饰,但朱允熥还是察觉到朱元璋情绪的变化。
“李景隆,把这人嘴撬开。孤不信,一个说书的,就敢在这儿编排朝中大臣,他定是受了指使。”
李景隆答应一声,又一脚踢醒说书的,“爷问你,是什么人,指使你在这儿说的。”
说书的强忍疼痛,手指着河对岸,“有一个书生,他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让小的在城里说书一天。就只说,侵占民田一事。”
朱元璋阴沉着脸,许久才蹦出一个字,“查!”
书中,石守信影射魏国公徐达,而这个石敢当,又是影射徐达的哪个儿子。还有王审琦,又是谁。
看着朱元璋的脸,朱允熥越来越急,“皇爷爷,您别生气,许是百姓们随口说的几句。”
“塔儿黑,北人做主南人客;塔儿红,朱衣人做主人公。这也是百姓们随口说的,可就是这一句随口,前元百年基业就没了。”
朱元璋涨红了脸,声音变得沙哑,“大孙啊,人心可畏,人言更可畏啊!”
坐在河边,河风吹过。虽然美景怡人,却无暇欣赏。朱元璋空洞的眼神,盯着地面,许久没动。
太阳移至西边,在天上染出一片血红。
毛镶这才匆匆赶来,“皇爷。”
朱元璋站起来,踢在毛镶的膝盖上,“你们这群废物!”
毛镶忍痛,抱着膝盖再跪下,“皇爷,臣查明了。这是凤阳府一秀才,城中说书的,每人给些银子,让他们在城中传说。”
“魏国公三子徐增寿,在凤阳府侵占民田,纳入皇庄。虽有归还,却已多是荒地。太子曾命人彻查,择曹国公亲往凤阳。”
李景隆心里一惊,跪在朱元璋面前,“皇爷,臣有罪。”
朱元璋闭上眼睛,“大孙,你来说吧。”
朱允熥起身,“皇爷爷,那孙儿就说了。若是说的不对,您可指正。”
在淮西武将中,徐达绝对是最不显眼的那一个。他谨小慎微,凡事只为了保徐家平安。而徐允恭,也是继承了父亲的这个特点。
“毛镶,先派人拿了那个秀才,关进诏狱,暂不可用刑。命都察院、大理寺,赴凤阳严查,不可徇私,不可枉法。再拿了凤阳知府,为官不为民,该死!”
“魏国公府徐增寿归还所有民田,曹国公自省其过,以观后效。”
说完,朱允熥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伸出手,一字一顿,“轻了,走,咱教你。”
第68章 徐增寿
跟在朱元璋后头,朱允熥总是觉得有点那么不自在。偷摸摸的拉开距离,小声训问李景隆。
“你和你爹怎么回事,父亲下的旨意,你们也敢糊涂了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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