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206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薛白故作慌乱,手一抬,却是把李十一娘端起的两杯酒都洒了。

  “呀,我这衣衫。”

  “失礼了。”薛白衣袍也被打湿,起身道:“我不胜酒力,这便告辞了。”

  与其想着怎么应对安禄山,不如直接走,反正他已先一步说服了李林甫。

  以如今形势,右相府还没有强行留客的道理,唯有李十一娘犹不甘心,想试试自己的魅力胜杨三姨几分。

  “薛郎且慢些,我来送你一道。”

  李十一娘故意带着薛白从侧院走,绕过小径,忽然叫唤一声,却是肩上的披帛被挂在了小树枝上。

  她似乎想挣出来,一不小心差点把束带都扯下来,连忙向薛白招手,以带着命令的娇嗔语气唤道:“哎,还不快过来?给我解解。”

  这种颐指气使的骄傲态度,确实为她增添了些许媚惑之感,因为能显出她的权势让男人想要去征服。

  不想,薛白径直走掉了。

  “你!”

  身后传来“嘶”的一声,他头都懒得回,往前走了一段。

  李腾空脚步匆匆从花木边窜出来,恢复了闲庭信步的姿态走了两步,方才回过头来。

  “咦,是你。”

  “有些事务与右相谈。”薛白问道:“你送我出去吗?”

  “好。”

  李腾空转过身带路,有心想告诉他,他为她做的那些事,与咸宜公主和好、与右相府和解……她都知道。

  可话到嘴边,她却成了高深莫测的语气。

  “凡尘俗事每能扰人心境,这右相府之事,你莫放在心上,更不必为此困扰。我说过,与你相处是修行。”

  其实就是不想让他为难,但说到后来,她也不知如何自圆其说,遂抬眼看天,淡淡道:“恰如那两片云,聚散皆为道法自然之理,不可强迫。”

  薛白抬头看去,只见两层沉重的乌云已聚在了一起。

  下一刻,有水滴落在他脸上。

  “下雨了?”

  “嗯?”

  李腾空一愣,眼看真是下雨了,莫名有些窘迫,觉得丢脸,匆匆拉着薛白到廊下避雨。

  “我不是说……”

  “知道,道法自然嘛。”薛白笑笑,看着檐外突如其来的大雨,道:“顺其自然。”

  ……

  皎奴拿了伞,转回廊下,见薛白与李腾空正并肩看雨,恨不得把这两人强摁在一起得了,免得有那许多麻烦。

  “薛郎,伞。”

  “谢了。”

  皎奴瞥向薛白,忽想到自己今天难得穿了裙子,该依十一娘的吩咐勾引一下他,以示她是可以随十七娘陪嫁的。

  她遂学着那般含羞抬眸,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眼神。

  薛白似乎被她这一下弄得有些发懵,接过伞,撑开,匆匆走进了雨中。

  ***

  “薛白,这里!”

  平康坊门处,杜五郎坐在马车里探头看,见薛白出来连忙招手。

  “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担心哥奴对你不利,过来接你。”杜五郎得意道:“我看这天色就知道要下雨,赶了马车来,厉害吧?”

  “是厉害。”

  薛白心想李腾空一个道士都看不出天气,反倒被这傻乎乎的小子看出来了,总之右相府也是奇奇怪怪的。

  “如何?你婚事定了吗?”

  “局势定了。”薛白道:“恰好抢在杂胡赶到之前,把事态与哥奴说透了。”

  “说到这杂胡,你可知他往我家中送礼了?”杜五郎道:“不仅是我家,五杨家还有你老师家,总之是每一家都送了礼物,可比杨钊送礼还贴心,谁都说他好话。”

  “有多贴心?”

  “这么与你说吧,连我阿娘都说,这胖乎乎的范阳节度使看起来人不错,若贵妃不愿收他当干儿子,她可以当他阿娘……”

  薛白很快就知道安禄山送礼有多贴心了。

  他才回到家中,便听柳湘君称颜家娘子请他过去,到了颜家一看,颜杲卿一家也在,韦芸与崔氏正在端详着摆在案上的三棵老参。

  韦芸有些不安,不等薛白行礼,已连忙道:“你看安大府给的礼,只怕太贵重了。”

  “辽东的千年老参,乃是贡品,圣人赐给安大府的,一共也只有这三棵。”颜家管事道:“来人说是给三娘治病用,放下礼匣就走了。”

  “他如何知晓三娘的病情?”

  众人便看向颜杲卿。

  颜杲卿摇头道:“老夫不过是在河北营田,不值得安大府送如此厚礼,他当是为薛郎来的。”

  韦芸忧心不已,道:“送回去吧?”

  薛白端起一根老参闻了闻,再想到在右相府的情形,愈发意识到安禄山的手段厉害,不由心中一凛。

  之后,他笑了笑道:“师娘收了吧,不妨。”

  眼下若不收,安禄山反而要奇怪他为何如此警惕,没必要再与之正面交锋,保住王忠嗣才是正途。

  ***

  右相府。

  安禄山犹乐呵呵地坐在宴厅饮酒,仿佛今日李林甫宴请的是他一般。

  “胡儿这趟进京,可是要与右相除掉裴宽、王忠嗣的,如今右相可不要被舅舅给哄住了。”

  “急什么?”

  李林甫在安禄山面前也放松了许多,不像与薛白交谈时那么警惕,往后一倚,自有几个侍婢上前,用柔软的身躯为他作靠背。

  “且答应他们又何妨,西北的战报你可看了?王忠嗣分明能攻下石堡城,犹瞻前顾后,实则暗存窥测局势之心。”

  安禄山嘿嘿大笑,嘲道:“他的战报,胡儿可看不下去。”

  “不,你得看,看看此战立功的都是何人,及其灭小勃律国一战立功的又是何人。”

  “胡儿太笨了,可不懂右相在说什么。”

  “在此事上,薛白亦不聪明,至今只知笼络王忠嗣,太死板了啊。”李林甫眼中精光闪动,捻须道:“却不知老夫只须轻轻一封奏章,即可改变边镇局势,还能将你这胡儿再往上推一推。”

  “哦?!”

  安禄山不知他准备上什么厉害奏章,闻此一言,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耍宝道:“胡儿可太重了,右相若能推得动,那一定是神仙。”

  李林甫真被他逗笑了,回想自己那个顺了圣意的极妙办法,难免得意。

  仿佛他真的是只吹了一口仙气,就把天下的边镇全握在手里了。

第152章 馊主意

  太子别院。

  李亨负手踱步,眼中忧虑重重,好不容易见张汀回来,连忙问道:“丈人可邀到薛白了?”

  “没有。”张汀亦有些恼意,“我阿爷乃圣人表亲,薛白竟连他的面子也不给。”

  “唉。”

  “殿下何必如此紧张?卢杞被贬了正好,没人找出那些死士,眼下这一劫至少已过去了。”

  “你懂什么?”李亨无意识地叱了一句,“引而未发,比当场揭穿还要可怕,两个死士在薛白手中,裴冕亦死于其手,愈晚事发,其祸愈烈。”

  张汀瞥了一眼躬身在一旁的李静忠,悠悠道:“不如杀了他算了。”

  “当初没杀成,眼下还如何杀,万一引得不可收拾。”李亨紧紧握拳,忍住了心中的怒意,方才道:“唯有不惜代价也要拉拢他。”

  张汀不怎么喜欢李亨那许多儿女,问道:“为何圣人不肯让三娘下嫁薛白?也许是三娘没说她想嫁。”

  “不,圣人是疑我,他就是认为我与义兄暗藏死士于长安,想再次打压我,自是不容我拉拢杨党。”李亨道:“要洗脱我与义兄的嫌疑,栽赃杂胡本是好办法,但杂胡圣眷太隆,只好退一步,以皇甫惟明结案,可此事又须有薛白相助,成了死结啊。”

  这就是没有圣眷的结果。

  杂胡、薛打牌、索斗鸡遇到更难的局面,或万事不做,或献宝,或认错,就能轻易过关,只有他这个太子不行,是真的一点圣眷都没有。

  这边还在叹气,已有宫人匆匆赶来。

  “圣人口谕,召太子兴庆宫觐见。”

  李亨一听脸色就难看下来。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父皇了,想要见他,那就绝对不是好事。

  果然。

  到了兴庆宫,只见陪在李隆基身边的就没有一个忠正能臣,只有李林甫、安禄山。

  “儿臣见……”

  “免了吧。”李隆基已摆了摆手,淡淡道:“虚礼就不必行了。”

  这些年,他只对李亨如此,认为这儿子嘴上的问安都是虚假的。

  李亨只好起身,老实侍立在一旁。

  只见今日勤政务本楼中难得没有歌舞,也许是杂胡述职时作些丑态,就能逗得这昏君开怀大笑吧。

  此时若对比这一对父子,会发现他们从外表来看,仿佛年岁相差不大。

  李隆基虽年老,看起来却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李亨却比实际年纪看着衰老很多,透着一股垂垂老矣之气。

  这个太子,长得就是一副很着急想要继位的样子。

  只是看了儿子一眼,李隆基心情已略有不快,道:“继续谈,裴冕的案子说到哪了?”

  “回圣人。”李林甫答道:“老臣已查清,此前之所以冤枉了薛白,确是因臣心中先作了推测,以此查证。”

  “右相有何推测?”

  “薛白曾献军器助王忠嗣……”

  李亨当即打起精神准备应对,心道索斗鸡果然如此。

  斗了这些年,彼此都是知根知底。

  然而,索斗鸡这次竟是没有咄咄逼人,说到最后,反而道:“老臣仔细查访,却发现此案确与王忠嗣无关,他身在陇右,不可能使手下劲卒做到如此不留痕迹之地步。”

  “右相以为是何人所为?”

  “臣无能,未查到任何线索,请圣人责罚。”

  李亨听着,忽感到一阵寒芒刺来,登时如坠冰窟,身子僵硬。

  他发现自己准备好的说辞,一瞬间变得全无作用了。索斗鸡没指证他,圣人也未叱骂他,如何辩?

  似乎只有片刻,又像是过了很久,李隆基爽朗而笑,叱骂道:“十郎这是有怨气啊,你女婿被朕杖责了,你就撂挑子,是吧?”

  “臣绝无此心。”李林甫道:“元捴咎由自取,臣断无怨言。确是无能,未能查到线索。”

  李亨先是听那“女婿”二字差点以为薛白已被索斗鸡先抢为女婿,其后回过神来,暗想索斗鸡何时真查过案,从来都是构陷而已。

  李隆基眼见把索斗鸡吓得不敢行构陷之事,亦觉这次打压得有些过了,道:“放心大胆查!不论查到谁,朕绝不追究伱。”

  “臣斗胆请圣人另选高明……”

  ***

  东市,澄心书铺。

  姜澄脸上的笑意多了许多,手也不是笼在袖子里,而是捧着一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