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可想而知,若让王彦暹多管闲事,开仓放粮,却要触动多少权益。
“那些灾民在洛阳卖儿卖女?”
“小人是真不知道。”齐丑道,“自那以后,小人就回避着王县尉。他虽想过要撤换了小人,令长、县丞不答应,他也无可奈何。”
“他如何死的?
“七月中旬,该是十七日前后,他让仆从到洛宴楼沽了酒,应该是喝醉了,当天夜里就畏罪自尽了。
“还有呢?
“就这些,小人不甚与他来往。”齐丑道:“说实话,偃师县捕贼之事,不靠他这外来县尉。
“他平时与谁来往?”
“首阳书院那些人吧。”
齐丑低下头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说的都是些不难打听的消息,该不至于如何。
薛白与殷亮对视了一眼,殷亮会意,自会到首阳书院去打听。
问过了王彦暹之事,薛白心沉了些,感到这县尉比预想中难当些。
与校书郎、太乐丞的清闲是不能比的。
他安置过家小,整理仪容,换上官袍,带着吴怀实的书信,往县署而去。
衙署位于县城的正中,看着十分庄严,大门紧闭,此时公堂上并无人在。只有八字墙后开着一个小门,有门房正在等着。
见了一身深青色官袍的薛白,那门房快步上前,道:“县尉来了,小人引你进去。”
“多谢,如何称呼?
“劳县尉贵人相问,小人姓赵,行六。
“赵六。”
薛白记下,随他沿着青石道往里走,穿过仪门,有一块诫石,上面刻的正是《令长新诫》。
仪门后方则是六曹的所在,分为功、仓、户、兵、法、士。
功曹掌官吏考课、选任、祭祀、县学;仓曹公廊、仓库、市肆;户曹掌户籍、计账、赋税;兵曹掌城防、军事、应征;法曹掌律令格式、鞠狱定刑、督捕盗贼;士曹掌津梁、舟车、舍宅、百工众艺。
县署之中,县令、县丞、县尉是官,而县曹不应该是论吧主事、录事、捉不良帅、仓督、司士佐、博士等等,都是吏员。
薛白目光看去,心知自己身为县尉,至少要把兵曹、法曹掌控在手中才有可能在偃师县立足。
依次经过六曹所在,沿着小路穿过一道仪门,第三进院便是中堂与两个花厅。
“县尉请。”赵六不敢过去,抬手指向东面的花厅。
“辛苦了。
薛白走进花厅,里面有个老者正坐在胡凳上看文书,眼睛迷得厉害,乍看之下让人以为是县令,但看那一身普通的衣袍却又不像。
“县尉来了。”
老者见有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道:“小老儿偃师录事郭涣,幸会状元郎,明府已恭候多时,这边请。”
“劳郭录事引路了,请。”
“小老儿久闻状元郎的才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郭涣竟是开口唱了一句,颇显亲切,又显得没什么气场。
薛白知他是县令的心腹,却不是看起来这般简单。
两人从花厅后方步入中堂,才终于看到县令吕令皓。
出乎薛白意料的是,吕令皓年纪看着并不大,比吴怀实也大不了几岁,显然不到四十,再想到他女儿在宫中与吴怀实对食,大抵可知此人是个有功利心的,今日,若吕令皓在花厅相见,则表示有亲近之意;此时在中堂端坐,等候薛白前来拜见,则是表明衙署内尊卑有序,规矩不可坏了。
也许与薛白入了偃师县城之后的动作有关。
“薛郎来了。
吕令皓一见薛白,反应却很热情,理了理官袍,离座相迎。
“我得了吏部文书,知是才华横溢的薛郎来任县尉,喜出望外啊。”
“明府抬爱了。
薛白连忙见礼,待被吕令皓扶起,他当即拿出吴怀实的书信递了过去,道:“这是宫中吴将军托我带的信。”
“看!”吕令皓向郭涣笑道,“薛郎是值得以家书相托之人,自家人。”
“真是有缘啊,往后同县为官,必能其乐融融。”
一番寒暄,分东、西坐下,吕令皓指了指薛白,莞尔道:“我方才便听衙役报了,你已进了县城,当即吩咐人煮茶,没想到,茶都凉了,哈哈,将就着喝吧。”
“明府太客气了。”薛白道:“实在是,有些事不得不先去办了,反而劳明府久等,是我的不对。
“不得不办?
“不得不办。”薛白以肯定的语气道了一句。
吕令皓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懂你的意思了,那这般如何。”
他扬了扬手里吴怀实的信,接着道:“我回信一封,请吴将军代我们解释,如何?”
这便是吕令皓不同凡响之处了。
他的背后站的是宫中内侍,且是翁婿关系,比许多一方大员的背景还要深。从某一方面来说,他能比薛白更了解圣心。薛白之前唬旁人的那些手段,唬不了他。
至少此时吕令皓表明的态度就是如此。
“好啊。”
薛白松了一口气,直接坦白道:“王县尉之死,若能由吴将军对圣人解释,免了我查,那是最好了。
他赌吕令皓不敢让吴怀实在圣人面前提王彦暹之死。
赌赢了,就能让吕令皓也摸不清他的深浅,以为是圣人让他来查,不得不忌惮他几分;赌输了,也不会怎样……
第225章 县尉
庭院里有一口古井,往里看去,水还算清澈。
薛崭与两个弟弟从井里打了一桶水,稍尝了一下,甜甜的。
烧开了再喝,阿兄说过的。”
其实要把水烧开的原因他们也不懂,反正是薛白说过的话,他们就严格地听从。
柳湘君把一路上积攒的脏衣裳都抱了出来,找了个木盆摆在石阶下,笑道:“这宅院真是应有尽有。”
“阿娘,我去烧些温水来,天也渐冷了。”
正说着话,薛庚伯领着两个仆妇从前院过来,说是吕县令安排来照顾县尉起居的。
哎哟,哪能劳娘子做这些,我们来洗吧。
两个仆妇都是勤快的,抢先坐在木桶前便开始搓洗衣物,之后满脸堆笑地寒暄了一会儿。
“娘子该是县尉的阿娘吧?真有福气。”
“哪有这福气。”柳湘君有些尴尬,指着薛崭,笑道:“这是我儿,随在状元郎身边学着做事,故而带着家人前来。”
“小郎君这身板真结实,该有十七八岁了吧?”
“没呢,还不到十五。
“是个孝顺又懂事的,这般小就给县尉当幕僚,肯定有大出息。”
“借你吉言。”
“方才我们过来,远远见有个仙女般的人儿在主院,可是县尉的妻室?”
“那不是,那是……
柳湘君当即反应过来,应道:“这边来,为娘与你说。
“阿娘。”薛崭过来,道:“阿娘要买哪些物件,趁天还没黑,孩儿去买吧。”
母子二人走回屋中,薛崭压低声音道:“县官给阿兄身边塞人,打听阿兄呢。”
“是,久未有这些事了,险些没反应过来。”柳湘君道:“我去主院看看,你莫先出门。”
“知道。”虽只是面对两个仆妇,年少的薛崭却如临大敌,神情郑重道:“我看着院子,等阿兄回来。”
待薛白回来,听了这事,反而显出了有些轻松的笑容。
“阿兄,她们可是盯着你。”薛崭道,“主院里还有两个很漂亮的婢女,一定是要对阿兄施美人计。”
“没关系。”
薛白真不在意。
他看得出来,吕令皓功利心重,手段也有,可惜久在县令任,相比朝堂格局略小,做得多了,反而显得心虚。
派人盯着,说明吴怀实没有告诉吕令皓圣人心意如何。
至于这些仆妇、婢女们盯着,也没关系,薛白是光明正大地到了偃师县,杜家姐妹自会扮作商贾暗中过来。
薛崭终究是年纪小,信誓旦旦说了那县令安排过来的两个婢女很漂亮。其实在薛白眼里,她们只能算是俏丽罢了。
傍晚,薛白回了主屋,由青岚安排着洗漱,问了她们一些问题。
“你们是吕县令府中的婢女?”
“是,若是奴婢们照顾得好,郎君可否帮奴婢们将身契讨要来?”
“从小就在吕家吗?
“我是五岁,她是四岁进的府。
“看你们年纪,是开元二十二年左右,被家里人卖了?哪里?”
“怀州。爷娘心狠,为几袋粟就卖了我。”
也不知她们是被如何教导的,提起这些往事时,还抬头让薛白看清她们的容颜,显然是自知美貌。毕竟,富贵人家买奴也是要挑选的。
小美人胚子,从小在高门大户家里。
薛白问道:“哪年来的偃师县?”
“一直在洛阳呢,有时去长安,天宝元年才到的偃师县。”
“问你一件事。”薛白招过一个婢女,小声问道:“吕县令之千金在宫中任女官,可是亲生的?”
这婢女原本还在含羞带臊,闻言骇然变色,连忙低下头道:“郎君不可胡言。”
“是我太无礼了,莫要告诉别人,还请帮忙保密,去歇着吧。”
“喏。”
待这两个婢女退下,青岚不由道:“郎君吓唬她们呢,也是可怜人。
薛白附耳道:“嬉娘、始娘之事,莫说漏嘴。”
青岚脸一红,这是真的害羞,小声嘟囔道:“我才不说。”
其实薛白是说她们会暗中过来之事,倒没想到她误会了。
一路跋涉,青岚也是累得厉害,心知自己一人肯定是降不住妖的,默默栓上屋门,拉开帷幔。
接下来一段时日,他们便要在这里暂住了。
偃师县没有宵禁,黑夜与白天交替时,寺庙里传出了悠远的钟声。
这里没有长安的晨暮鼓那么仓促,多了一股小县城的清静之感,但地处漕运要地,县署公务还是很繁忙的。
寺庙的钟声传到县署,值守县署的赵六拿起梆子连敲了七下,等内衙的吏役把大门钥匙用转筒递出来,他接过钥匙,打开大门,只见门外已站着六曹的吏员。
“你啊,动作慢腾腾的,老夫画卯都要迟了。
帐史刘塗骂了赵六一句,匆匆往内赶去,身后是流水般的胥吏衙役。
户曹的公务就是忙些。
法曹的差役们则嘻嘻哈哈的,不紧不慢。
“怎不见齐帅头?”赵六问道。
“齐帅头昨夜喝大了,我帮他画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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