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到了县牢,其中阴暗、恶臭,卢子期见了,嫌恶地摇了摇头,懒得进去,吩咐道:“带薛白出来。”
袁履谦有些为难,道:“薛白上任时,带了不少好手,这些人下官没能全部拿下,如今还藏匿在城中,只怕他们会来救薛白。”
“大军就在城外,敢来最好,去把人押来!”
说罢,卢子期脸上压不住地笑了一笑,招手让袁履谦近前,道:“我知薛白有些势力,丰汇行飞钱铺嘛,我已派人去查抄了。”
“卢将军英明。”
须臾,士卒押出一人来。
这是个年轻人,身材高大,穿着红色官袍,手脚被拷着,脸上鼻青脸肿,只能看出一双剑眉颇有侠气。
“这就是薛白?”卢子期未见过薛白,遂问了一句。
常山官吏们纷纷点头。
“是,就是从城头押下了薛太守,哦,薛白。”
“不过如此。”卢子期摇了摇头,上前一把捉起薛白的头发,带着讥意唤道:“小舅舅。”
唤完,他自觉有趣,哈哈大笑起来,一挥手,道:“带走!”
***
田承嗣并未进城,依旧留在大营当中。
也许是薛白就在城中让他有所忌惮,也许就是单纯没有必要。总之他分派了将领去开仓取粮、押解薛白,以及处置了一些小事之后,很快就要急行军攻取洛阳。
在常山已经逗留了太久了。
“将军。”有斥候奔进帐中,禀道:“发现半日之前,常山郡派了几匹快马南下了。”
田承嗣一听,便知这必是薛白派人往洛阳报信,当即向一名将领下令道:“给我截住他们!若有一人一马先到洛阳,提头来见。”
“喏!”
田庭琳见了道:“阿兄,恐怕是不太对。”
“嗯。”田承嗣淡淡道:“薛白既能提前在土门关做出布置,派信马往洛阳报信,如何轻易就被拿下了?”
“府君对薛白也非常在意,再三嘱咐不可小觑了他。”
“话虽如此,大军压境,他再诡计多端又能奈何?”
远远的,有“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下雨了?”田庭琳道:“恐雨中行军不便。”
但就在下一刻,田承嗣意识到了不对,他走出大帐,在夜色中往真定城的方向看去,见到了有火光在平野上亮着。
“去看看怎么回事!”
田庭琳皱了皱眉,等不及派遣旁的将领,亲率了一队骑士出营。
奔了一段路之后,只见到前方有士卒逃散,连忙拦住,喝问道:“怎么回事?!”
“卢将军遭雷劈啦!”
显然,卢子期烧杀抢掠的行径,还是让一部分良心未泯的士卒心存忧虑,以为方才的情形是天遣所致。
田庭琳叱道:“到底怎么回事?!”
“卢将军押着薛白归营的路上,遭雷劈啦,‘轰’的一声,一道雷炸开了,他都碎了。”
接连问了好几个士卒,有的说是天雷,有的说是地火。待再往前,遇到那些倒在地上的伤兵,才有人说当时黑暗中窜出了一队骑士前来劫薛白。
田庭琳大怒,四下环顾,原野黑暗,哪还有薛白的身影。
“袁履谦呢?!”
“袁长史也受伤了……”
袁履谦在遇劫之初,腿上就中了一箭,摔在地上不能动弹。当时卢子期见有敌来,亲自率人杀了过去,没奔几步,“轰”的一声就被炸飞了,而袁履谦没能上前,手臂也被波及血肉模糊。
“薛白呢?”
“当时太黑、太混乱,没能看清。”袁履谦道:“或被炸死了,或被劫走了。”
田庭琳又接连问了几个士卒,事情经过大概确是如此,但却没人留意到当时薛白如何了,那天雷地火在黑暗中一爆开,谁还有光思管别人?
“散出去追!”
***
天光渐亮,真定城又度过了动荡不安的一夜。
邓四娘一整夜都是缩在城墙下的草棚里睡的,夜里听到城门处的呼喝声几乎就没断过,像是在搜捕什么人。
“报!将军,我们查到薛白带了几个女眷在太守府。”
“人呢?”
“不见了……”
邓四娘有时听,有时没听,心里只想着要早点回到村子里找到五娃。
她们这些人被带到真定城以后,已不像是在兵营的时候被当成俘虏,只是大家都不逃,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没有人有勇气再到城外,生怕又要遇到那些贼兵,下场一定不会好。
邓四娘毫不怕死,眼看着那些贼兵因为搜捕而变得混乱,以如厕的借口走进了小树林,四下一看,往西面窜去。
她不敢走官道,只好在灌木、荆棘中穿行,身上很快便被划得血肉淋漓,但她更在意的是五娃在水缸里闷不闷、饿不饿。
走了小半日,快马不停从旁边的道路上奔过,忽然有人喝道:“什么人?!”
“嗖”的几声,有箭矢向树林里射来,那是一队贼兵策马来了,嚷道:“快报将军,发现薛白了。”
邓四娘蹲在地上,暗骂这些贼兵真是蠢,可他们还是劈砍着灌木向她走了过来。
“在这!”
两个士卒冲了进来,摁住了她。
“不会是这狗娘们,他的女眷别说有多白净了,和天仙一般。”
“啖狗肠,杀了吧。”
其中一人粗暴地捏住邓四娘的脸,看她的牙口,之后勃然大怒。
“噗。”
一支利箭射穿了这人的脖子。
同时,有个大汉扑了过来,挥刀,斩杀了另一人,动作利落,不等邓四娘反应过来,血已洒了她一身。
她当即往灌木丛中一缩,手脚并用爬得远些,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往外瞧去,便见到厮杀的场面。但这次吃亏的却是那些贼兵,他们被一伙人包围着,一个个被杀死,剩下几人便开始求饶。
“薛太守,我们没想造反,实在是被逼的啊。”
“你们也知自己是造反。”
“噗噗噗……”
地上又多了些尸体。
邓四娘目光看去,只见那个被唤作“薛太守”的是个年轻人,英俊得分外引人注目。比起那袁长史的妥协,薛太守是杀贼兵的那个。
仓促之间留下了这个印象,她不敢停留,继续往山林里窜去,奔向南白村。
远处有哨声响起,同时有了越来越多的呼喝声。
“在那里!”
“包围他!”
***
正午时分。
叛军先锋大营,田承嗣的大旗依旧高高插在那里飘扬着。一道道炊烟从营地里腾起。
原本,田承嗣已下令三更造饭、五更起行,但因薛白的逃窜,他又耽误了一天。
若在这之前,他很难想像一万兵马会因为一个人而滞留。可昨夜的天雷地火使他折损了一员大将,再加上薛白其人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若没找到薛白,他有种如鲠在喉之感,不敢直接前往洛阳。
那就晚一天吧,今日之内,必将捉住这只老鼠。
午膳被端了上来,是一盆狗肉,摆在田承嗣的案头,他却没有享用,目光已经紧紧盯着地图。
已经确认过了,薛白必然向西逃窜,意图穿过井陉回到太原。原因非常多,比如滹沱河已经被封锁了,比如太原是重中之重,比如薛白早在土门关有所布置。
好在,有一点薛白没有想到,就是田承嗣已经派吴希光先去了土门关,正好封锁了薛白西进的道路。
此时薛白再想要渡过滹沱河已经不可能了。
果然。
“报,将军,已经找到了薛白,就在南白村附近。”
“再带两队人去包围,不要急,切记不可让他突围了。”
“喏!”
田承嗣是以丰富的战场经验来围堵薛白的,杀鸡用牛刀,怎么可能失手?
他这才放心下来,捧起狗肉,大口地嚼着……
第418章 人如狗
快到傍晚,一个名叫庞小二的叛军士卒倚在树杆下打了个盹,睡梦中紧皱着眉头,表情显得有些拧巴。
尖锐的哨声再次响起,他从噩梦中惊醒,倏地站起,不多时,几个同袍已骂骂咧咧地从树林里出来,四面八方都有。
“啖狗肠,找到小舅舅没有?”
“队正找到了。”
庞小二还以为他们找到薛白了,转头一看,只见队正孔让手里正提着一只野兔的耳朵,一边道:“那位薛太守不就是一只兔子吗?”
士卒们顿时一阵嬉笑。
“队正,我听人说那杨家姐妹可美了,真有那种又被她们睡又升官的好事。”
孔让一本正经地点头道:“等我们把薛白拿了,煮了他的肉一人一块吃,也就能让美妇人们轻易看上我们。”
“真的?”
“蠢材!”孔让骂道:“杀入长安,你要怎样的妇人没有,哪需这般麻烦?哈哈哈。”
嬉笑声更大了,这也是士气高昂的一种表现,庞小二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庞小二原本不属于这一队,他的队正聂平虏与孙让起了冲突,被卢将军杀了,他才被编到孔让麾下。经历这一切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孔让遂带着部下们烤兔子吃,火才生起来一会,那频繁而尖锐的哨声已再次响了起来,很快有骑兵从远处奔来,喊道:“薛白已进入南白村,立即前往包围!”
火苗炙着兔皮,油脂被烤出来,发出“滋滋”的声音,孔让看了,道:“等我们吃完了再去,来得及。”
“不行!将军有命,即刻前往,不得耽误!”
“好吧。”
孔让用力踢了一脚地上的沙土盖在火堆上,渲泻了心中的不满。自从叛乱以来,他们得了大量的赏赐,又被纵容烧杀抢掳,士气正是高昂之时,都盼着早日奔赴洛阳大干一场,被分派来围堵薛白便有些没意思了。
就像是说好了要去打猎,临出发时却成了“去,把那只老鼠捉了”。
“队正,烤着呗,这么多人对付一个薛白能要多少时间?南白村也不远,立了功,正好回来吃。”
“哈哈哈,也是。”孔让大笑起来,“兄弟们,那村子我们去过,今日就再去一趟。”
“好!”
他们很快策马而去,留下一堆篝火还在烤着野兔,一点点将那皮肉烘成了最诱人的金黄色。
***
夕阳把天边的云朵染成了红色,往日傍晚,南白村里往往炊烟阵阵,是最热闹的时候。今日却显得分外沉寂,鸡犬不闻。
邓四娘跑出树林,迫不及待奔进村中,一不小心被绊倒在地,绊倒她的是地上横着的两具尸体,是她认识的邻居。再往前走,她男人的尸体就趴在小桥边。
她跑过小桥,扑到他身边,抬头一看,满村的都是尸体,有的已被野狗啃食得不成样子。这情形看得她眼睛一酸,大哭起来。
身后的树林里响起一阵扑腾声,有突如其来的动静把鸟儿们惊飞了。
整個南白村由静到动,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四面八方像是约定好了一样鼓噪起来。奔腾如雷的马蹄声、传递信号用的号角声,以及各种吆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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