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紧接着,他听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愣了一下。
他看到杨玉环从长廊那边小跑过来,她最初也是没看到他,以一种寻找的姿态转头到处看着,回眸间看到他也是愣了一下,眼神瞬间从迷茫变成惊喜。
她似是容易出汗的,分明没怎么跑,脸颊已经有些红了,连白晳的肩也透着红晕。
见到薛白,她便跑到他面前,小声道:“怎么这么笨?迷路了?”
莫名其妙地一句话之后,宫娥们的声音传来,杨玉环连忙伸手一推,把薛白推进了旁边的庑房当中。
“嘘。”
她趴在门边上,往外看着那些宫娥呼着“贵妃”跑过,身上的香味比往日要稍微浓一些。
薛白能看到她皮肤上腻着的微微汗水,闻了闻,讶异于她竟是连汗都是香的,且是那种让人十分舒适的香。
“嗯?”杨玉环回过头来,“为何这般看我?”
她用手扇了扇发热的脸颊,因感到薛白有些不同寻常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抵在门上。
奇怪的是,她分明已瘦了很多,动作间却能流露出一种丰腴的美感来,说是丰腴,其实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感或笨拙感,而是恰到好处地展现出肉欲来。
薛白退后了一点,免得碰到她。
“你答应过我放我走。”杨玉环道:“如今不会是想把我送去蜀郡吧?”
“你想去吗?”
杨玉环眼睛一瞪,摆出狠色,道:“当然不想,圣人既已赐死过我,我便是自由的。”
“好,你自由了。”薛白道:“你想去哪,你便去吧。”
“那些宫人看着我。”
“她们不会再限制你离开皇宫,你走吧。”
薛白说罢,转过身,挥挥手,催促杨玉环尽快离开。
其实,他放走她会很麻烦,毕竟如今正在与李隆基谈判,对方的要求里就明确有送杨玉环到蜀郡。可君子重诺,他答应过她。
过了一会儿,杨玉环却还没走,反而绕到薛白面前。
“你为何要救我?你明知圣人赐死我,我便无处可去了,为何还一次一次地救我?”
薛白正要回答,却见她红唇一张,有些讥讽地问了一句。
“出于孝顺吗?”
她悍妒的性子由此又显了出来,因拿话扎了薛白一下,有些许得意,但更多的还是自伤。
薛白想了一会,没能想到合适这情形的回答,道:“是,出于孝顺。”
这句话刺痛了杨玉环,她上前,把脚踩在薛白靴子上,用力踩痛他,问道:“我很老吗?”
薛白没有躲闪,只觉得她的行为十分可笑,她终于是在他面前失去了初见时的所有光环,诸如贵妃、四大美人之一,他看懂了她,一个天生丽质的尤物,从来就没能把握过自己的命运,可她又偏想要证明她能掌握自己命运,可悲的是,在这强权时代,她自以为的掌握命运的手段,其实还是依附于强者。
所以,他几次救她,并不能帮助她强大。
她已离不开他了。
杨玉环又踩了两下,抬眸想看薛白吃痛的反应,却发现他正定定看着她。
那眼神中的了解、怜悯,像是全然看透了她,使让她有种没穿衣裳的羞耻之感。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坚强独立的女子,一辈子都是男人的附庸,能说出“离开”已是她下了大狠心,想要博取薛白的关注罢了,又能真的去到哪里?
“好个孝子贤孙,那圣人已赐死我了,你便放我去死罢了。”
踩在薛白靴子上的绣鞋移开,杨玉环当即转身。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寻死了,薛白当即拉住她。
“别闹了。”
“你为何又救我?孝顺吗?”
薛白摇了摇头。
杨玉环遂不再挣脱,反而凑近了他,有些犹豫地,启唇问道:“你……爱慕我吗?”
“咚。”
一声轻响,薛白退后时撞到了门框上。
他心中偷偷觉得是杨玉环对他有想法,那次才会逼他饮酒……从她的眼神中,他偶尔能感受到那种情意。
可她先问了出来,却是将他置于一个有些尴尬的处境。
“是吗?”
这答案对于杨玉环显然很重要,她不像薛白还有很多正事分散精力。她一天到晚想的便是这些,深受折磨,迫切想要他的回答。
她遂又逼近了一步。
薛白退无可退,闭上了眼,因她总是有一种让人迫切想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他已感到有些痛苦。
可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会步李隆基的后尘,我既看不起他,便不会犯和他一样的错误。”
“你也认为天下大乱,是我的错?”杨玉环的眼神顿时湿润,“你也觉得我是祸水。”
“不是。”
薛白平心而论,帝皇好美色者多,好美色而能治好社稷者亦多。有时反而是贪权好色之心,能催促一个男人不断地去进取。在当今的大唐风气下,追求富贵、猎取美色才是世人眼中的大丈夫所为。
“那为何圣人因我而失了天下?”杨玉环追问道。
“他失了上进心。”薛白道。
他注视着杨玉环,突然意识到,与其说李隆基是耽于美色误国,不如说是因为杨玉环太美,使得李隆基连在美色上都失了进取之意,于是不思改变。
国事上亦然,改革税制又如何,还能比开元盛世更强盛吗?
归根结底,李隆基老了,而他还年轻……对此,杨玉环也深有感受。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你呢?有上进心吗?”
第486章 明朗
解县。
杨齐宣是长安贵公子,又舍得花钱,战乱中结些露水姻缘是很容易之事,他近来便与一个盐户的女儿相好,每日宿在她家。
是日正打着骨牌,手下小厮跑来禀报说刁家兄弟要走了,他连忙搁下牌赶到驿馆,果见刁庚、刁丙兄弟正在安排人往马车上搬东西,一副准备启程的模样。
“这便要走了?怎不知会我?”
“你懂个屁。”刁丙啐道,和杨齐宣共事这段时日,他算是看明白了,王公贵胄们没甚了不起,多的是酒囊饭袋。
被这么一骂,杨齐宣也不敢吱声,缩着头到了大堂,被李腾空、李季兰脸上的疮痕吓了一跳。只觉几日不见,她们竟是更丑了。
“这是去哪?”
“回长安。”
“战乱平定了吗就回去?”杨齐宣道:“关中多危险啊。”
他啰啰嗦嗦地劝着,见她们不听。话到后来,他也急了,忍不住放了两句狠话。
“你们不要急,你们现在长成这样,北平王见了多嫌弃啊。不如治好了再回去吧?我听说,东市有珍珠粉……”
没人理会他,之后,刁庚大步进了屋,语气急促道:“李娘子,王承业快进城了。”
“什么?!”杨齐宣惊呼道:“他怎么来了?”
刁庚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叱道:“别再吵吵!若听你这种蠢货安排,脑袋掉下来了还在打骨牌。”
杨齐宣本想说“骨牌也是郎君造的”,可一看刁庚的眼神,被吓得一颤,不敢言语。
他连那个在解县结识的外室都没来得及带,便被带着直奔蒲津渡。
出了城门,很快便能望到南边中条山下的盐湖,湖面远看清透如镜,唯有湖边泛着白色的、如雪般的盐,显出与别处的不同来。
官道上,扛着麻袋的盐户络绎不绝,多是向东而行的。亦有向西面行军的骑兵呼啸而过,分不清是属于谁的人马。
“站住!”
忽然,他们身后传来了呼喝声。
刁庚向后方看了一眼,道:“追上来了。”
“去关帝庙。”李腾空道。
她已了解到,元结安排了一支兵马驻在解县城外的关帝庙,守卫盐池。
这关帝庙乃是隋开皇年间建成,占地颇广,其中有一高阁名为“春秋楼”,登阁了望,能够望到盐池的景象。
楼上的士卒望到有一队人马被追逐而来,当即让人去核验,发现他们持有县令牌符,便将他们放进来。
须臾,庙门外人仰马嘶。有将领乘着高头大马上前,趾高气昂地大喊道:“河东兵曹参军奉节帅之命公办,还不开门?!”
庙门打开,几个解县的盐兵出来,道:“敢问上差有何公干?”
“你们是谁的人?”
“是县尊命我等……”
“元结已反了,你等要附逆吗?!节度使已亲至平叛,敢抵抗者杀无赦……搜!”
解县。
王承业面沉如水,看着被带到眼前的崔众,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道:“如何被拿了?”
“我没想到他们胆子这般大,行同谋逆。”
崔众近来一直被关在县衙,颇受折磨,形容枯槁,垂头丧气,道:“我带来的人手确实是太少了。”
王承业皱着眉,显出深深的忧虑,道:“你可知近来发生了何事?李光弼到了长安,转投了庆王。”
崔众心想,莫不是自己招了供,导致了这样的局面,顿时心虚,问道:“那如何是好?”
王承业挥退旁人,走到崔众身旁,压低了声音道:“我还得到消息,据说圣人已至了蜀郡?”
“怎么会?”
崔众大为惊讶,道:“这么短的时间,圣人竟能从灵武到蜀郡?道路通吗?”
他还没转过弯来,以为王承业说的圣人是指李亨。
直到王承业露出了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他才恍然大悟,顿感惊恐。
“先帝?可先帝若未驾崩,我们岂不是成了叛逆?”
王承业无奈地点了点头。
自他到任河东之后,明明觉得自己每个选择都很慎重。可结果却是每个选择都是错的,一开始惮于出兵支援常山,交恶了薛白;等到李亨称帝,他顺理成章便投靠过去,没想到竟能出现目前这种荒谬的情况。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
“怀柔胡逆,尽快平定庆王之叛。”王承业道:“没了庆王,太上皇便只能承认圣人登基,我等方能不被治罪。”
崔众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喃喃道:“如何怀柔胡逆?”
“据我所知,崔乾佑、田承嗣的七万兵马已被李光弼切断粮道,困于关中。我想派人去与他们谈谈。”
“派谁去?”
崔众问过话,很快便明白过来了,王承业想要派去崔乾佑营中的人,正是他。
否则,王承业又何必救他出来?
“我……我只怕难当大任。”
王承业却不理会,转过头看向正好赶进来的信使。
“节帅,元结带人赶回来了,还有二十里路便到城外。”
“来得倒快。”
王承业虽然惊讶,却不担心。毕竟他才是河东节度使,又有新君的旨意,当即安排兵力,严阵以待,准备拿下对方。
然而,元结也许是被他的布置吓到。过了一会儿,又有信使禀道:“元结的队伍往城外的关帝庙去了。”
“他想先占盐池,聚众闹事。”王承业冷笑,道:“传我命令,包围关帝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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