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440章

作者:西子

他承认,是他惯坏了。

惯得她表面温顺,实则无法无天,惯得她明目张胆,惯得她如此残忍,她敢背叛,敢逃离,敢从他的掌控下金蝉脱壳,投向另一个男人怀抱,如果是别人他一定会杀了她,可是她,他偏偏下不去手。

他转身谈笑走向办公桌,重新坐下,掩饰自己眼底猩红,同样嘶哑的声音,“吃过了吗。”

何笙扯谎说吃了。

他温柔嗯,“有事说。”

她喝了口热水,烫得嘴唇发抖,勇气忽然涌上额头,哀求也脱口而出,“曹荆易今晚让市局去会所突查,他已经不满足摧毁盛文,他要整垮乔苍的一切,现在除了你,谁也不能退兵。”

周容深脸上那一丝笑容,顷刻间化为虚有,他僵滞而发怔,五指死死捏住桌角,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捏碎,变成拼凑不起的尸骸。

他见到她来,是那样欢喜,那样愉悦,那样快乐,他想她的眉眼,想她的声音,想她的一颦一笑,夜深人静时,他独自面对万家灯火,他要多么克制,才能说服自己不去打扰,他无数次拿起电话,又无数次放弃,他快要被空寂的日子折磨癫疯。

如果他早知,五年前他宁可放过何笙,更放过自己,也不愿做这样一场梦,耗尽一生力气,最后换得支离破碎一触就疼的回忆。

她终于肯来,却是求他不计前嫌帮助乔苍。

他不是英雄,不是圣人,他红着眼睛,狠狠握拳,“你不觉得,这个请求,对我很残忍吗。”

她知道有多残忍,有多不该,周容深恨毒了乔苍,恨不得联手曹荆易一同将他毁灭,他如何悬崖勒马。

她眼睛涩痛,只是轻轻一眨,脸颊便濡湿一片,她听着他压抑沉重的呼吸,听着他迸发在寂静空气中的心跳,所有勇气消失殆尽,归于湮灭,她匆忙说了句抱歉,我不该来。

转身冲向紧闭的门扉,双手惊慌转动门锁,却反而锁得更紧,更深,她急得面红耳赤,眼泪掉得凶猛,背部好像被一束目光刺破,穿透,她无所遁形,濒临崩溃。

“何笙。”

周容深在她绝望到快要痛哭时,忽然喊她。

她的躁动,颤抖随之覆灭。

他似乎站起,椅子撞上桌角,发出沉闷的砰响,她僵直脊背,呼吸也静止,轻弱近乎不存在的脚步声缓慢靠近,最终停在距离她仅仅半臂之隔的位置。

“我答应你。”

她彻底愣住。

铺天盖地的冰雪,铺天盖地的火种,交缠着,挥舞着,肆虐着,火烧不毁,也融不掉冰,冰熄不灭,也冻不僵火,它们同时从天而降,砸落在奄奄一息的何笙身体每一寸,她不痛苦,她只是觉得自己在这样惊喜的折磨里,又活了。

她不可思议转身,“你说什么。”

周容深指尖松了松紧绷的颈口,他目光定格在这张他恨过的脸上,他愤怒,生气,痛恨,可这些加起来,不及她一句哀求。他难以抗拒,难以面对她失魂落魄无助奔逃的模样,比刀尖割开他心口还疼,他若不答应,她离开那一幕,会反复在脑海播放,徘徊,折磨他,痛斥他为什么不。

那些恩怨纠葛,是非善恶,哪里有她重要。

他笑出来,粗糙温热的掌心触摸她眼睛,“只要你求我,我就不会拒绝。”

何笙颤抖握住他停在自己眉心的手,她想了许久,竟不知该怎样偿还他,她欠了他太多,生生世世都报不完。

何止是成全,更是她未曾遇到乔苍之前,那水深火热的牢笼,他亲手开了锁,放她离开。

他一点点,一滴滴,一行行,拭去她的眼泪,包括水痕,都如数抹掉。

她在他宽大的手掌里说,“等今晚过去,我请你喝酒,今年春季我摘了许多桃花杏花,准备泡制桃花酿,你一定喜欢。”

桃花酿。

周容深记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也尝过,那酒没什么特殊的滋味,只是溢满花香而已,可他却很想看,看她是如何酿制,在阳光浓郁的庭院,在池水湖畔,在清风之下,在桃花长提的尽头,看她晾干花瓣,淘水磨浆,看她嘴馋偷喝,醉倒在他怀里。

周容深这辈子从没想过离开仕途,他习惯官场的尔虞我诈,习惯这样算计着生活,正因为他野心勃勃,所以才会在最初忌惮狼子野心的乔苍,他知道自己也逃不过世俗,世俗不是只有儿女情长,还有权势钱财。

他大权在握多半辈子,什么能让他放弃,让他抛弃这样熟悉的岁月,去过一段陌生的,平和的,没有争夺,也没有权力的生活。

可他不知怎么了,这一刻,他真的好想逃。

他拼了二十二年,从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拼到不惑之年,鬓角生出白发,他还剩下什么。

除了这冷冰冰的权力,这千斤重的警服,他一无所有。

周容深回过神,掩去眼底苍凉,他哑着嗓子说,“喝上你亲手泡制的酒,要等到很久以后,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到时你如果把我忘了,我不是什么也留不下。”

何笙正要说不会,泡成的第一坛,就记得给你。

然而她还没机会开口,周容深手忽然伸向她耳垂,轻轻一抻,夺去了一枚黄宝石耳环,皮肉隐隐的灼烧和刺疼,令何笙不由自主蹙眉,她下意识触摸,果然那一处空空荡荡。

“你摘去我耳环做什么。”

周容深握在掌心,感受来自她体温的热度,以及那淡淡的发香和脂粉气,“这个送我就好。”

他半开玩笑,“如果想要凑一双,右耳那枚也给我,我也不会推辞。”

她当时仓促离开,也没想过这样决绝,再不回去,她落下很多没有带走,有些她很喜欢,还时常想遇到一模一样的,却再没看到,似乎那些都是周容深找了许多地方,她记得他每每出差,回来都要拿一份礼物,她问他,“你那么忙,还抽时间逛商场。”

他云淡风轻说没有去,只是下属碰到,顺便捎了一份。

后来她去问王队长,他说那都是周局长亲自去买。

何笙盯着他指尖的耳环,“别墅里的,你都扔掉了吗。”

他说没有,依然在。

何笙犹豫几秒,“那你还要这个干什么。”

周容深有些惆怅失落,眼底淡淡哀伤,转瞬即逝,仍刺痛了何笙心尖。

他说,“那些,你许久没有碰过,很冷,挨着窗子,熬过冬天和春天,风沙刮进来,落了一层灰尘,而这个。”

他举起晃了晃,笑得满足又温柔,他小心塞入口袋,生怕会折损分毫,“它有生气,有颜色,陪我过这无聊的日子。”

傍晚七点何笙在别墅用过晚餐,命令司机备车去会所,她临走时叮嘱保姆稍后不论谁来,一律说她身子不适休息了,绝不要请对方进门。免-费-首-发→【追】【书】【帮】

保姆询问包括一些您很熟识交好的夫人吗。何笙答复即使林小姐来也这样搪塞。

天色过了黄昏空中黯淡得极快,出门时还隐隐有一丝光亮,抵达会所后,便是一望无际的深沉。

夜色如同屏障,遮掩了同样漆黑的奔驰,蛰伏在角落,不易被察觉。

司机仍不敢百分百赌注稳赢,他问何笙周部长今晚真的会来吗,他那么尊贵的身份,可能出面惹麻烦与市局为敌,保乔先生会所无恙吗。

何笙没有回答,但她知道他一定会来,哪怕天下人都骗她,对她的哀求与眼泪无动于衷,周容深也不会。

他这辈子答应过她的事,除了那场婚礼遥遥无期,再也不能实现,他未曾食言过分毫。

“我利用他对我的旧情,拉他淌这浑水,是不是很可恶。”

司机笑说您不是为了乔先生吗,帮自己丈夫有什么错,难道为了这点过往道义,放着活路不走,去走死路吗。周部长位高权重,他又损失不了什么,您记他恩情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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