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十名狙击手扛枪,戴着防毒面罩,从坍塌的高墙外跑入,空中并没有刺激气体挥发,显然只是普通炸药,而不是添加过化学剂的毒弹。
特警铐住受伤的毒贩,推搡出现场,余下的警车与救护车从羊肠小路依次驶入,包围整栋大楼,放眼望去一片闪烁鸣笛的海浪,把并入夜色的苍穹映衬得灯火通明,嫣红夺目。
分别流窜至公路、山路、水路逃生的毒贩,在包抄围剿下相继落网,远处及膝高的半米芦苇荡,茂盛而无边际,接连绽出的枪声与拳打脚踢的闷响,惊了觅食休憩的乌鸦和喜鹊,哀戚尖厉的嘶鸣融合交缠,扑棱翅膀直击云霄,铺天盖地的雁阵从北向南将火海投射到天空的光束,遮挡在这一刻。
万丈浓墨,又是万丈晴空。
黑暗中周容深与萨格的身影都被弱化,除非距离极近,否则很难看清,他们许多进攻与防守的招数,也明显在凭借听觉和猜测交锋,萨格稍逊一筹。
他们从干涸的湖潭,打到隐隐有月色笼罩的芦苇荡,两名身手好且完整幸存的心腹,斩断周容深后路,与条子逼近的前路。
他原本也没想空手离开,周部长再度出马,市局早已传开,这消息很快渡到省厅,他不拿下点什么,终究愧对这身全国至高无上的警服。
他必须打败萨格,还要活捉,角斗速战速决远胜过缠斗,他不能浪费体力,于是转变策略,先撂倒两名心腹,全神贯注对阵萨格,他有私心,而她却是招招致命,暴力果断,持枪的手反复不知疲倦抵住他腰际与心脏,数度戳烂纽扣,挑崩制服,千载难逢的良机,她扣动扳机霎那,被周容深再度握腕压制,萨格惊险挣脱。
她灵巧,善于躲闪,他力大无穷,局限性却也大,又不得不避开萨格要害,她也瞧出这一点,利用他捉活口的心理,不断施压,眨眼便闯出一条突围路线。
何笙如同迷路的孩子,在陌生的茫茫人海中,千辛万苦找到她熟悉的家人,她抱住乔苍的腰,嘴里叼着一根没来得及吐出的稻草,一哽一哽抽动着。
她恨透了这个混蛋。
他从出现那一刻,四年了。
她就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惊心动魄,天崩地裂,尔虞我诈,怎样热烈而疯狂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给她的惊骇岁月。
何笙灰头土脸顶着鸡窝头,牙缝塞满泥土的丑样子,逗乐了精疲力竭的乔苍,他发出几声轻笑,还是止不住,她见他还笑得出,那副轻描淡写的德行,气得张口狠狠咬住他肩膀,隔着血迹斑斑的衣衫,他身上温热的熟悉的味道传进她齿间,她忽然就哭了。
“为什么要进来,万一来不及,谁都出不去!”
她好不容易拿石头把他拍出去,他又回来了,天杀的。
乔苍伸手择出她嘴里的稻草,眉眼仍含笑,“我想过来不及,这些后果,我很清楚。”
他捞她的身子,就像抓一团棉花那么容易,他若出手想搞定这个女人,比喝口水还不费力。真是好笑又有趣,只有自以为是的她当年真以为,他会输在她的小小奸计里。
乔苍下巴紧挨她额头,“我是让你欺负暗算的苦命,往后也只能我先走,如果乔太太不在了,这世上不再有谁敢折磨我,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何笙嘀嘀咕咕从他怀中仰起头,“说得好像我死了,你会跟我走一样。”
乔苍扯下一块布条,绑住她腹部浅浅的早已止血的刀口,抱起她踏过废墟,朝着早已灰飞烟灭的楼宇外走去,“如果我跟着你,奈何桥上的孟婆,再凶猛霸道,也不敢灌你喝汤。”
她问为什么不能喝汤。
“喝了汤,就回不来。”
何笙勾住他脖子,吐出一口夹着黄沙瓦砾的唾液,她舔了舔干裂的唇,“回不来不是正合你意,外面那些姑娘,哪一个不比我新鲜,你都尝够了。”
乔苍淡淡嗯,“话是这样说没错,只是用顺手的,懒得换了。何小姐趴下的弧度,不是所有女人都掌握得那样恰到好处,性感迷人。”
三句话不离下流,根本就是个无耻胚子,何笙在他怀中撒泼挣扎,也顾不得伤口疼,他忽然用力按住她脑袋,抵到自己胸口,她听见他心跳,听见他喘息的闷响,他走出好长一段路,才庆幸开口说,“我舍不得乔太太。你活着我走了,保姆还能照顾,时间久了,你不会那么难受。可你走了,我活不成了。”
何笙脊骨一颤,心脏好像淹了,发了大水,哭得更厉害,只是再没了嚎啕啜泣的声响,她死咬嘴唇,一滴滴淌泪。她从未这样庆幸过,她当初动了情肠,没舍得真下手杀了他。
否则这世上,她的欢场,她的风月,她的时光,该是多么苍白,多么无趣,多么虚度。
乔苍将何笙送进车上,吩咐保镖守好,转身便走,何笙没有追问,她非常清楚,这世上最不希望萨格活的人,就是乔苍。金三角众目睽睽下他放虎归山,仅仅是为自己留后路,不让自己的薄情伤了诸多道上同僚,更不明目张胆加一条人命,一桩罪证,给条子秋后算账的机会。可他对她铲除之意,一刻未褪去。
乔苍在金三角这么多年不见天日的内幕,同为亚洲毒枭的萨格,怎会不知道。一旦她落入条子手中,对他万念俱灰因爱生恨,周容深部下最擅长逼供,足以让刚平息的风波卷土重来毁天灭地。
果然不出何笙所料,乔苍悄无声息靠近了那片草苗纷飞芦苇荡,他从地上捡起一支染血的勃朗宁,似乎就是他带进去的那一把。
枪膛内还剩下两颗子弹,足够用。
他缓慢举起右臂,对准体力消耗殆尽,垂死挣扎的萨格,子弹穿透空气,划破深夜,朝几十米开外的萨格射了出去。
她有片刻的僵硬,静止。
周容深嗅到加重的血腥味,一霎间停了动作。
萨格抖了抖,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胸口鲜红的枪洞,她未曾看过来,便知道是谁,她凄凄然,简短笑了一声,再不是叱咤风云,凶残发指的毒枭,仅仅是一个走向生命终结的女人。
“我到底,还是了断在你手里。”
乔苍持枪的手没有放下,他维持那个姿势不动。
萨格指尖轻轻触碰上染血的黑衣,“我不喜欢别人看到我受伤,察觉我的脆弱,你告诉我,你猜得到我现在身上,有多少伤口吗。”
乔苍一言不发。
她低低笑出来,笑由暖转冷,由低到高,她终于侧过身,指着被夜色吞没的乔苍,“你纵然金盆洗手,不再涉足那些罪恶滔天的交易,你以为你就是好人吗?你可以堂堂正正,心安理得活一辈子吗?那些鬼魂,他们会让你安宁吗?你手上整整二十七条…”
“砰——”
又一声枪响,击碎了天边深蓝如墨的黑云,云层之下,萨格的脖颈血流如注,她的胸口,她的腹部,全部流淌过殷红。
乔苍没有允许她说出后半句,便让她含着这口仇恨,怨气,不甘,彻底沉睡。
银色的勃朗宁,剧烈颤动后平复寂然。枪口冒出的白烟,被浓郁的夜消融,被大楼狂野的逐渐熄灭的火光,燃烧得不留痕迹。
乔苍对她补了一枪。
鲜血溅在芦苇荡中,枯黄的稻草,雪白的麦穗,烟雾弥漫的山坡,萨格体内喷射出的鲜血,蔓延染红了周容深脚下的路,和他一半飞扬的衣袂,沾了露水的湿润麦苗,细细长长的一条,凝结成嫣红的水柱,若是再冷一些,便能化为冰棱吧。
周容深脸色骤变,掀起阴沉怒意,成团成阵,从他面孔扫荡而过,密密麻麻沉下。他不顾性命撑了这么久,撑到快要站不住,无非为了降服萨格,活捉她,他十拿九稳的囊中之物,他即将破获亚洲特大贩毒团伙最精彩的一笔,就这样鸡飞蛋打,擦身而过。
而决战中击毙泰国女毒枭,开枪自保,保的还是公安部长,乔苍非但无过,还有功,他一招瞒天过海,解决了心腹大患。
何笙终于明白,乔苍这么久的淡定沉稳到底谋算什么,救乔慈,借周容深之手杀萨格,让这世上最后一个掌握他不堪揭露的往事的敌人,永无开口可能。
她捂住心口,别开头,疲倦闭上眼。
周容深一步步跨过芦苇荡,渡到乔苍身前,后者丢了枪,无比平静,连喘息都未曾紊乱。
仿佛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他冷冷问,“你问什么杀她。”
“她是歹徒,你为救我女儿,身陷困境,我能视而不见吗。”
周容深唇角浮现一丝森寒的狞笑,“你为什么开枪,你心里最清楚。”
乔苍从口袋内摸出一块方帕,方帕在刚才的搏斗中脏了,只是灰尘相比较鲜血,自然血更污浊,他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和掌心属于别人的血渍,面容毫无波澜,甚至还带着平和清朗的快意,“请周部长赐教。”
王队长在这时匆忙从废墟中走来,他将现场情况汇报给周容深,“刘厅长、胡厅长听闻您亲自剿灭毒贩,非常吃惊,已经漏夜从省厅率领百名特警,在赶来的路上,为您压惊。现场乔总方保镖死伤两人,泰国毒贩七人,重伤五人,轻伤不计其数,除了急需救治的,其余都已经安顿在那边空场,等警车来接,我们一时带不走这么多人。”
周容深最后看了乔苍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同王队长返回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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