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大人,咱们到底该怎么办?不修狄公闸还能怎么挡水?”
“问得好。”
欧阳戎颔首,转头看了眼燕六郎,后者立马带领捕快们走上台阶,去推开欧阳戎身后的县衙正大门。
正门此前在升堂时,一直紧闭,眼下终于在一众捕快们的合力下全部敞开。
很快,便在众人面前露出了后方院子里空地上景象:
院内有一座长宽皆有八米左右的巨大沙盘。
沙盘上模拟了龙城县所在的蝴蝶溪上下游的大致景观,颇为精细,若有经常登山远望的百姓,便能惊奇发现,这副沙盘对于蝴蝶溪的曲折河道还原的特别真实。
而这副微景观沙盘更为神奇的地方是,上面有从水井抽来的井水循环灌入,且在沙盘旁边柳阿山等人的器械操控下,灌入沙盘上这条“蝴蝶溪”的水流十分湍急。
按理说,若是完全模拟蝴蝶溪那蜿蜒曲折的河道,那这湍急的水流八成是要冲出河道,淹没大半座沙盘的。
可是此刻,不管水流再如何灌入,再如何急速,都稳稳的通过了巨大的沙盘,没有一处河道的水流溢出。
大街上踮起脚尖争相探头的疑惑百姓之中,有眼尖者忽然发现,沙盘上的蝴蝶溪河道,似乎又多了一点不同。
好像是多了一条“直线”般的河道,它直接忽视了曲折成两个“几”字的蝴蝶翅膀般的河道,连接了收尾两端,变成了一个类“凹”字的河道格局。
而原来彭郎渡所在的这一段蝴蝶翅膀般的双“几”字河道,成为了一条支流。
下方那多出的“一横”主流,令从云梦泽上游冲下来的河水,畅通无阻的经过中游的龙城县城,冲入了下游的长江。
众人越看越惊奇,就是这多出的简单“一横”,宛若鬼斧神工一般,让本来涨水易狂暴的蝴蝶溪屈服为了一只娇滴滴的小绵羊!
沙盘的模拟或许有纸上谈兵的意味,可某种时间的守则与绝望中的暮光,却从中徐徐透出,像黎明前的第一抹天光。
欧阳戎目视脸色开始变化的龙城百姓们,他头不回指著身后沙盘,昂扬道:
“既然每次云梦大水都难以入江,那咱们就开辟一条河道,让它入江!既然蝴蝶溪曲折蜿蜒,无法泄洪,咱们就把它掰直让它乖乖泄洪!既然这头畜生张牙舞爪放肆至极,咱们就官民同心挥起铲子疏浚扩展,直到把它给挖穿驯服为止!”
此言一出,像平地惊雷,震撼全场,不少人怔怔无言,连早已消化完震惊的谢令姜、燕六郎和王操之等人也下意识侧目注视某位年轻县令。
不过即使令人信服,可人群里还是有人脸色担忧问:
“大人,若开辟了新河道,那现在的彭郎渡……和西岸的那一座座古剑炉怎么办,岂不是分流了蝴蝶溪的水,听老人们说蝴蝶溪的水有龙气,剑炉的位置不能动,更何况变更河道……”
年轻县令伸出两根修长手指,冷声打断:
“第一,彭郎渡并没有放弃,它还是建的太小,县衙不过是再多建一座渡口分压罢了;
“第二,请问到底是远方达官贵人们的剑重要,还是眼前龙城百姓们的锅床妻女重要。”
发问之人顷刻闭嘴。
年轻县令的语气,这似乎不是选择题,是送命……不对送分题。
唯一的问题被“解决”,全场恢复宁静,世代饱受水患摧毁的百姓们面面相觑,而一想到这项浩大新奇的“鬼斧神工”即将开始,不少畅想之人呼吸逐渐变粗起来。
正午的炽热阳光下,被晒得额角流汗却目不斜视的年轻县令,声音响彻全场:
“本官宣布,即日起,龙城县衙牵头,将征召广大龙城青壮,联合数十家商贾与乡绅,开始蝴蝶溪裁弯取直的水利营造!我们将在鹿鸣街以东挖出一条崭新的河道,修建一座崭新的渡口与数条崭新的码头商街!
“本官明白,此举诸君们闻所未闻,在龙城县之前,江南道乃至整个大周朝都从未有过,可本官坚信此项水利绝对利在当代,也功在千秋!望诸君踊跃助力,一齐彻底治理好龙城水患。”
“最后,本官也知道可能还有个别人,有点小小的异议,但……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最后一句话,欧阳戎似若有所指,转身离去。
他背后,鹿鸣街上大多数百姓振奋无比,不少人涌去展示的水利沙盘前争相研究。
可这热闹沸腾的人群后方,某位柳家少家主却在阳光下手脚冰冷,身子也摇摇欲坠,幸亏被一旁的瘸腿仆人扶住手臂。
柳子文深呼吸一口气,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欧阳良翰不是来抢那物的,他竟是真他娘的来治水的,甚至不惜为此……彻底砸盘!
四千字。
第70章 九五,飞龙在天
“小姐,让我也看一眼吧,就一眼。”
“看什么看,去准备些金疮药、热水还有毛巾。”
“小姐要这些干嘛?算了算了,我……我不催了……还是小姐你看吧。”
“不是,是等会谢姐姐回来要用。”
“啊,谢小娘子发生什么事了!”
“你喜欢的俊县令正在用鞭子抽呢。”
“……”某包子脸小侍女似是愣了会儿,一蹦:
“哇!这么刺激,小姐,快让我看一眼,看一眼啊!”
“?”
某位身姿窈窕的梅花妆女郎没有学被赶下来的包子脸侍女刚刚那样双手环抱胳膊、轻趴在墙头。
似是有洁癖,她左手背在后腰,右手一根食指抵在胸脯与红围墙之间,一根纤指就撑住了倾斜的身子,俏生生伸颈探出墙头张望,女郎头不回道:
“没什么好看的。”
“那小姐还抢我位置,板凳和石块都是我摆好的,还有瓜子……呜呜呜。”
“不吃你瓜子。”
梅花妆女郎撇嘴:
“我是无聊,不过别说,伱个笨丫鬟挑嗑瓜子看戏的位置倒是不赖,视野开阔……还是有点侦察天赋的,可惜是用在这上面。”
“……”
蹲在地上的彩绶,仰小脸委屈问:
“小姐不是说今日去东林寺吗?”
“看完再去……”
苏裹儿回复的声音逐渐变小,似是心神飘到了别处上面。
在一支同样探出墙头的梅枝下,她正盯著不远处龙城县衙门口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某位正朗声说话的年轻县令身影。
某刻红墙外,年轻县令抛出新营造震惊全场后潇洒离开。
红墙内,踮起脚尖的梅花妆女郎眯眸点头,襦裙胸脯与红墙间的食指往前稍稍一推,借力旋身。
背对红墙,她两手轻抓裙摆,轻盈地跃下垫有石块的板凳,在空中,今日的这一身浅桃色襦裙,裙摆飞舞。
“小姐小心啊。”彩绶站起身伸手虚接。
似有舞蹈基础的女郎绣鞋触地,裙下那双大长腿微微屈膝卸力,干净利落,她转头,手臂拂开贴身丫鬟伸来扶人的手,对其轻笑吟念:
“这叫九五,飞龙在天。”
“还飞呀,小姐好久都没飞了……”
苏裹儿两手负后,背身走人,没有解释。
彩绶无奈,忙跟上脚步。
自家小姐别看著现在斯文,这是因为长大了,小时候那会儿,小姐可是任性顽皮、娇蛮霸道的性格,上树翻墙、飞天遁地,就和个男孩子似的,可怜那时的彩绶成天追在她屁股后面。
只是后来像是玩腻了,年纪到了,小姐便也斯文安静下来,开始翻开书卷,蹙眉入神,阅书描画,往后,闺房内的小书箱越堆越多,彩绶晴日晒书的院子也越换越大。
而起先娇蛮横行的气质也逐渐转为越来越冷傲清寒,也不知这是转变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深化。
但包子脸小侍女心里还是更喜欢前者,因为小时候的小姐娇蛮霸道经常欺负她,但是至少率性天真,她能跟上小姐心思。
而现今的小姐话语越来越简洁,性子越来越孤高,彩绶经常跟不上其节奏,她觉得老爷夫人他们似乎也是如此。
不过……谁叫小姐自幼在苏府内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呢。
老爷,夫人和大郎都围著她转。
听说小姐之所以小名唤作裹儿,是当年家道落魄,迁至江州的道路颠簸,大夫人韦氏不小心动了胎气早产,小姐刚刚诞下,老爷立马脱下袍子包裹住她。
可能因为幼女,也可能是觉得小姐出生时家道落魄吃了苦,心有亏欠,老爷夫人自幼听其所欲,无不允许。
“小姐,县令说的什么裁弯取直,到底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就能把蝴蝶溪的大水治好?”
彩绶虽然刚刚没上墙头观望,但是倒也竖起耳朵隐隐听了些动静。
“不太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水利。”
“还有小姐不知道的事呀?”
“学无止境,术业专攻,此子卓然负治水之才,又有实干之能,除狄夫子外,龙城的前几任县令皆不及他,做一个小小县令,屈才了。”
彩绶想了想,嘀咕问:“那还是不是花瓶了?唔,至少应该不是伪君子了吧……”
走在前面容颜绝色的女郎忽停步,转身,把来不及刹车额头撞到她背的迷糊丫鬟的鼓鼓包子脸一揪。
“哎哟,疼疼疼。”彩绶求饶认怂。
“是不是……情郎出息了很解气?”苏裹儿斜目瞅她。
“唔,什么情郎呀,小姐莫胡说呀。”
“不是情郎,你天天念叨干嘛,我看谢家姐姐都没有你念叨的勤。”
“呜呜又不是我一个人念叨,是府里的丫鬟姐姐们都私下说隔壁新来的县令郎君俊,我就是复述一下。”
包子脸小侍女赶紧摆手辩解。
苏裹儿没说话,眼睑低垂,又捏了捏这手感不错的包子脸,扭头回屋。
“金疮药、热水、毛巾去准备吧,另外,提前把西厅柜子里的庐山茶取出,这两日,你应该就能会面‘情郎’了。”
彩绶一愣。
苏裹儿回到屋中,低头翻了会儿陶渊明的诗集,中途频繁掩卷,似是心神不在上面。
彩绶的某句话确实没错。
之前她哪能想到,一个风光无限的进士探花郎,明明是个高才干练之臣,可以留在洛都清贵无比的秘书省麟台‘君子藏器’,为何还要去行那种犯颜直谏、拿命博名的言臣行径?
拿前途闹著玩呢?
还是说是故意的?
可不管怎么说,这种一次次刷新给过的评价上限的失控感觉。
令无往不利的她有点小小的挫败感。
“难道还能再变不成?”
水榭楼台内,年轻气盛又清高孤傲的梅花妆女郎掩卷咬唇,一时间对某人生出一些小气恼。
……
吸引全城百姓目光的明珠赎奴案彻底结束后。
鹿鸣街的龙城县衙内外依旧热闹非凡。
河道百年未易的蝴蝶溪即将被年轻县令裁弯取直的消息,伴随著今日旁观审案的百姓们的四散,传遍了这座千年古县。
街头巷尾、市井菜场、酒楼茶馆无不热议,年轻县令审案与新营造也成为了近日龙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
在年轻县令的命令下,龙城县衙将那座展示美好愿景的治水沙盘,搬到了鹿鸣街上,当街摆放,全天展示,供任何好奇来此的龙城百姓观摩。
有人兴奋,有人展望,也有人担忧质疑。
各方反馈、各种情绪、各类反触,不管积极乐观还是消极悲观,皆层层传递到龙城县衙的某张公案桌前,被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大手按稳。
涉及某份新营造的文书源源不断的从这张公案桌上的这只手里发放下去,坚定不移地推行……
不管如何。
在这个端午稍过、小暑未至的寻常节气,人们陆续意识到,这座江南江州的千年古县正在一阵梅雨霏霏之中悄然生变。
……
第71章 二人初遇
“回去后,让他们把名字改了,别给我整这套,什么良翰渠,叫马屁渠得了。”
“明府,其实他们也是一番好心啊,毕竟是前无古人的治水举措,明府留个名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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