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四下无人时,张誉对依旧陪行的离闲、胡夫道:
“王爷,胡公公,杂家权且当作欧阳长史是宿醉未醒了,刚刚说的那些话,这么多人听到,肯定会被无聊与有心之人传回京城,让圣人听到一些,这几乎是肯定的,这点杂家明说。
“这些醉话会不会上秤,杂家不清楚,但杂家斗胆提点一句,让欧阳长史酒醒后,赶紧来领陛下诏书,接下江南督造左使职务,老老实实在星子坊造像,另外,圣主在北,叫他面北磕几个头,态度诚恳点……杂家会如实禀告一下,说不得圣人爱才,见其苦劳,龙颜笑笑,不拘一格,就过去了。”
“多谢公公提点。”
离闲严肃点头。
老宦官摆摆手:
“杂家傍晚时分走,下午会再来,还有半天的时间,再醉的酒,下午也该醒了吧。”
说完,老宦官重新登上官船。
离闲见状,匆匆返回浔阳王府,在书斋召集众人,脸色焦急道:
“檀郎现在在哪?”
燕六郎面露难色的开口:
“在监察院,明府简直倔的像头驴,谢姑娘和容真女史怕又去顶撞张公公,以扣押禁足的名义,把他按在监察院。”
离裹儿拿起离闲刚刚进书斋后丢在桌上的深蓝封面奏折还有绯红五品官服,眸子静静浏览了遍奏折,粉唇微微叹了口气:
“幸亏咱们反应的快,拦住了,欧阳良翰的这封奏折绝对不能递到京城祖母的案前,否则事态就严重了,和林诚倒无所谓,但是却把欧阳良翰和魏王府的矛盾也摆在了桌面上,到那时,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最后还是看祖母选谁,朝堂上只能留下其中一方……”
她掩上这份奏折,直接塞进面前的瑞兽火炉中,看著它在炭火中烧成飞灰,眯眸说道:
“最让人担忧的是,那时候,父王和谢先生,还有夫子、沈大人那边肯定也不能坐视不理……要是投身其中,争斗愈演愈烈,又是一轮激烈的离卫之争……到时候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离大郎正接过韦眉冷脸递出的冰袋敷青紫眼圈,忽然开口:
“檀郎早上去浔阳渡前,特意叮嘱我,要我回去后,和阿妹务必劝住父王,不可以冲动行事。”
心里默默盘算上书给母皇说情的离闲动作顿住。
书斋内的众人皆沉默下来。
韦眉叹气:
“他早早担心七郎冲动行事、牵扯进去,那他自己还冲动作何,埋头往火坑里跳?檀郎这不是…偏向虎山行吗。”
“是啊。”离大郎满脸无奈道:“所以当时听到后,我哪里知道檀郎原来是这个意思,后面会那样做……”
韦眉瞪了长子一眼,恨铁不成钢道:
“不是让你好好跟著檀郎,开导下他吗,他异样反常,伱就没早点发现?”
离大郎面露难色:
“檀郎那么聪明,有些事他不说,别人真难知道,他也不会表现出来……”
离裹儿摇摇头,替阿兄说话:
“别说大郎了,我也有些意外……我知道欧阳良翰心里不满,林诚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但咱们已经不是龙城那样一无所有、退一步就是无底深渊,现在可以稍微退步一下、降低一下底线的,毕竟家底厚了,人自然也多了牵挂,总会遇到取舍……
她呢喃自语: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死不妥协……看来有些人有些事,在他眼里,是死也要捍卫的。
“好一个虽九死其犹未悔。”
燕六郎埋头,嗓音沉闷说:
“明府不提前说了,应该是怕咱们拦著,让王爷听小公主殿下的,应该也是不想牵扯到王府咱们……”
离闲站起了身,情绪难掩激动:
“咱们是一起从龙城出来的,约好也要一起平安回洛阳,少一个都不可以,檀郎的事,就是本王的事,本王岂能坐视不理?檀郎担心波及到咱们,可咱们难道就不会担心他了吗?”
离大郎也忽然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见父兄如此,离裹儿不由轻叹:
“所以我说,幸亏这封信没呈上去,还有余地。”
就在这时,顺伯的匆匆身影出现在门口。
“王爷,监察院和江州大堂那边……那边有百姓、劳工、士子聚集抗议,把整条街都堵住了……好像是在给欧阳公子作证。”
“作证?”众人愣住。
“因为现在城里都在传,欧阳长史为民请命,触怒了洛阳来的大官,被洛阳大官随便找了个罪下狱幽禁,想脱罪得证明清白,大伙都跑去给他作证……”
离裹儿立马起身:
“不行,不能聚众,必须制止住苗头,绝不能引起民沸,否则这不是在救欧阳良翰,反而是害他。”
梅花妆小女郎当机立断:
“走,父王立马过去,安抚浔阳百姓,这次得你这位亲王出面,唱个红脸;燕六郎,你经常跟在欧阳良翰身旁,不少百姓认识你,你去维持街上秩序,小心奸人扇风引导;顺伯去找胡夫,帮忙稳住张公公,让他晚点走,给咱们争取时间。”
她有条不紊的分配,最后颔首:
“至于大郎,你和我去监察院,协助谢姐姐她们,再劝劝欧阳良翰……”
“是是是,这就走。”
“对,阿妹说得对。”
离闲、离大郎等人恍然点头。
欧阳良翰暂时不在,离裹儿的站出,让众人找到主心骨似的。
情况紧急,众人没多想,纷纷行动起来。
只有燕六郎,走出门后,先看了眼身为浔阳王世子的好友匆匆赶路的身影,微微转头,又看了一眼他身边那位小公主殿下的冷静背影。
不过与眼下的当务之急比,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
“秦小娘子你看,欸,这欧阳良翰真是大胆啊,连朝廷诏书都敢任性拒绝!过于目中无人了。
“本公子听说,东林大佛迁址星子坊一事,可是陛下召集亲王与政事堂相公们,群贤毕至,在御前会议上决定的,是集大成的产物。
“他偏偏说是伪诏,呵,难不成他比陛下和政事堂相公们还要聪明?都不如他一个?
“真是狂妄,秦小娘子,本公子承认,他在治水一事上,确实值得本公子稍加学习,但是其他方面可不敢恭维……”
浔阳渡口,拥挤的人群外面,一座临近的酒楼三层某处窗口。
卫少奇伸手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拒旨场面,朝身后的秦小娘子,语气歉意道。
今日一身道袍的秦缨,眼睛全程盯著窗外。
她看著那一道挡在全码头的浔阳百姓面前、直面女帝意志替身太监张誉的“死不奉诏”的挺拔身影。
一直没有开口。
某刻,秦缨突然打断了滔滔不绝上眼药的卫少奇话语。
“女皇陛下和政事堂相公们,乃至满朝文武中的聪明人,一起加起来商议出的结果,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那西南李正炎之乱为何还会发生?
“那么征讨大军平叛反贼的各项军务干脆直接让陛下和政事堂相公们一起联合商议决定算了,还要请我家八十来岁的阿翁来做一个领兵在外、总管大权的主帅独夫干嘛?”
她轻轻颔首,头也不回:
“可见,群慧非群贤啊。”
卫少奇顿时噎住,表情略僵。
第513章 新长史他迟到早退
三楼,靠窗包厢内。
卫少奇脸皮很厚,没事人似的收敛尴尬表情,继续笑道:
“秦小娘子说笑了,术业有专攻,本朝军中能比秦老将军知兵的人没几个了。
“陛下与政事堂诸公是信任秦老将军,才放心委以重任。
“像秦老将军这样不世出的名将,可不是谁都能比的,欧阳良翰沾不了边。”
秦缨不置可否,直接问:
“卫少奇,这就是你前几日和我说的,那个有利大周社稷的机会?就是让朝廷停摆了浔阳石窟,大佛迁址,改在星子坊造像?”
卫少奇不动声色道:
“没错,这次约秦小娘子前来,也是想要商议这件事情,我听说此前欧阳良翰曾邀请你们秦家捐了一笔银子在浔阳石窟上,算是为陛下分忧。
“可眼下,眼看著浔阳石窟就要遗憾停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继续修,我、王刺史、还有江南督造右使林诚,对此都有些歉意担心。
“不过,秦小娘子别担心,请稍等,我等会儿介绍一下江南督造右使林诚给你认识认识,这也是一位年轻俊杰,绝对不输欧阳良翰,甚至犹有过之。
“这次东林大佛迁至星子坊、为陛下分忧的绝妙方案,就是林兄首倡,深受我父王与王叔赞扬。
“他对秦家在浔阳石窟上的损失也十分在意,昨日和我提了一个小小的方案……
“大致意思就是,此前投资浔阳石窟能给秦家带来的回报,现在星子坊造像也能给,不管是大佛建成后、江州递呈的颂德贺章上排在前列的添名,还是实打实的银两收益。
“特别是后者,收益绝对是浔阳石窟的数倍不止,只需秦家按照林兄提供的方案来,其实也不需要多投入什么……嗯,现在先在林兄的建议和协助下,收购一些星子坊的低价地皮……”
卫少奇循循善诱,动之以“利”晓之以“益”道。
窗外,浔阳渡口的那场意外风波似是暂时结束。
秦缨不知何时起,已经回过了头,眼睛盯著卫少奇看了会儿,问:
“有利大周社稷?利国利民?我怎么没看出来。”
卫少奇眼睛一转,立马语气笃定的说:
“秦小娘子,这位欧阳长史名气大,在洛阳那边的仕女圈子里也是热门红人,导致伱难免对他有先入为主的好印象,可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所谓利国利民,是有先后顺序的,先利国,再利民,若是没有了国,利民又有何用,不还是得饱受战乱纷争?
“这欧阳良翰确实擅长做些利民之事,但是也不代表陛下和政事堂相公们是错的,陛下与政事堂相公们是站在更高的角度,总领全局,高屋建瓴……星子坊造像也是如此,是站在大周朝利益角度著想,这不就是有利大周社稷的事情吗。”
秦缨微微蹙眉看著嘴中话语一套一套的卫少奇。
后者一副正经表情,心中却给某个出主意的未来妹夫点了个赞。
幸亏林诚聪明,吃的准这秦小娘子直来直去、嫉恶如仇的性格,事先给他提供了不少话术应对……
秦缨沉默了会儿,轻轻颔首:
“不用和小女子说太多,家里的事情,都是阿翁做主,卫公子和林诚的方案,我回去会告诉阿翁,至于林诚,小女子就不等了,还有事,先走一步。”
卫少奇先是心中一喜,旋即追上去,问道:
“秦小娘子要去哪?是出城打猎吗,正好我也今日无事,要不一起……”
秦缨却头不回丢下一句:
“一个人独处惯了,以后秋猎,卫公子别来了。”
“……??”卫少奇。
不多时,送走秦缨后。
卫少奇返回包厢,皱眉不已,还是没想出个理所然来。
怎么好端端的,态度这么冷了?
难道是他说错话了。
“算了,这小娘皮性格无常也无所谓,重要的是秦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老能点头,她不嫁也得嫁,哼……”
卫少奇转头,去往隔壁另一间包厢,找到了正在等待的卫安惠。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这一回,卫少奇安插了两位女侍卫在堂妹身边,防止又有某个不开眼的家伙走进包厢喝茶。
卫少奇与卫安惠一起下楼,登上马车,返回修水坊的府邸。
路上,卫少奇随口问:
“林诚刚刚没来?”
卫安惠似是有些走神,摇了摇头: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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